这里天地无光，但近处，各种长相崎岖、不可名状的黑色斑块却散发着一种淡灰色的荧光，像是在一个幽静逼仄的萤石矿洞里。而承载着“重生之泉”的这个蓝色光球，正漂浮在一片相对空旷的空间里，但被一层层灰蒙蒙具有金属质感的粉尘包裹着。远方的一切景象都被这层纱布模糊了，让他的视距限制在了十米左右。
罗光的第一印象，海面之上的世界是一个一切都无法清晰感知的世界。它虽然荒谬，但并非不可接受。
更让人兴奋的是，这里能够感受到的一切物质，都无法合理地存在于正常宇宙中，毕竟物理法则可不会允许不具备引力效应的物质存在（那些黑色斑块不具备引力）。它们若是放在正常宇宙中，肯定是某种程序漏洞。
“醒了？”一个鬼魅般的声音穿过了他的身体。“这里是虚空之境，过来找我吧。”
虚空之境，那是什么玩意儿？他迅速转着身子，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你还需要学会这幅新躯体的使用方式。”
语毕，罗光跟鬼上身似的，身体陡然一抽，双眼失神。一个黑色的幽魂飘出了他的躯体，他再次回到了生死相隔的状态。
但这一次，他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他以灵魂的姿态看到了视线之外的世界。
这些看似混成一片的粉尘，实际上是一层又一层的灰色帷幕。它们不仅是散步在重生之泉的周围，更是充斥了整个世界。
它们有的如山峦般高耸，每一层间的空隙小到一指宽，不像是人能挤过去的；有的挤压成巨大的黑色斑块，将周围的光线完全吞噬。
罗光隐约看出了一个四维迷宫的轮廓——灰色粉尘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它们组成了迷宫的墙面；粉尘间的空隙又刚好对应了迷宫中的走廊、坡道、隧道、死胡同等地形；而且迷宫的背景是在一个不断变化的空间中，整个迷宫中的地形都在随着时间变化，摇摇欲坠不可久立。它的危险程度不言而喻（罗光推测撞墙意味着脑死亡）。
这满满的角色扮演游戏既视感让罗光忍不住吐槽，“上帝啊，如果我不小心在迷宫里遇险的话，您有能力再次把我复活吧？”
“……”对方的沉默也让罗光有些紧张，心想这种不要脸地求别人多给几条命，是不是一种冒犯。
但他还是听到了它的回应，“尽我所能。”
“行吧，”罗光稍稍松了口气，将灵魂收回了躯体，轻轻一跳，便挣脱出了重生之泉，踩在了灰暗的大地上。
地面如沙子般松散，又如橡胶般柔软。它晃动着，蛄蛹着，罗光提着心眼小步前进，如坐针毡。
当罗光走出重生之泉几百米开外后，大地开始有规律地摇晃，并不断发出一种低沉而又持久的震波。他渐渐感觉不到双脚的存在，他仿佛不是自己在行走，而是被举族迁徙的飞虫群拖着走。
“真是见了鬼了。”
好在，这个物理规律混乱的世界并没有扰乱罗光的心智。他发觉了一个通关小技巧——整个迷宫的地形是在不断变换的，不能只依赖一次侦查的结果。所以只要重复着灵魂出窍-探路-回魂-走一步-灵魂出窍的过程，就能安全抵达这个世界的主人所在的位置。
罗光依照此法，不断深入层层帷幕之中，直到重生之泉的蓝色火光从眼角中消失，世界完全被黑与灰占满，他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墙面间的距离越来越狭窄，而颇具威胁感的黑色斑块也越来越多，能够通行的区域越来越少。原本隐隐可循的通关路线，也被迷宫千变万化的轨迹给掩盖了。
罗光本打算通过增加灵魂出窍次数，以加快侦查频率解决的。可他有种小诀窍将不再可行的预感。
他并没有相信这种没来由的预感，而是硬着头皮，从夹缝中挤了过去。先是脑袋，再是身体，最后是双脚。他如泥鳅般滑溜地钻过了那道宽不足半米的口子，“没想到吧，我小时候可是（被）练过瑜伽的。”
正当他得意洋洋地回头审视结果时，一律阴风搅动着他额前那簇银色刘海。他的头发不小心蹭到了正在移动的灰色帷幕的一角。
刹那间，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将罗光的灵魂抽出体外，无形的水流抽打着他的身体，一种四分五裂的痛感瞬间爬满了全身，他痛得说不出话来，意识也模糊到快要认不出痛字。
名为死亡的肢解感正从他的额头开始，染遍他的全身。
“我就知道这灰不溜秋的玩意儿不对劲，”他有点为自己的鲁莽后悔，但嘴巴还是很硬，“早知道就慢点来了。”
正当死亡逐渐爬上脊背，灵魂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束缚在体内，以为事情不会更糟时，他的眼中映着一幕骇人的景象——
在迷宫里，原本四处分散着一些大大小小的黑色斑块。与不断律动的灰色帷幕相比，它们安静得就像块石头。可是，当罗光染上灰尘的一刻，它们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一个个不具备生命的东西迅速长出纤维状的足与可怖的弯钩状獠牙，直到长成一个个功能齐全、粗细大小不等的节肢动物般的环节。
“该不会……马的。”罗光骂得有气无力。
它们像是受到了某种意志的趋势，聚拢到了一起，不断增长，增宽，变得极其畸形。到“变形”的最后，罗光也没有找到这只虫子的头在哪，尾巴在哪。它完全就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怪物，并且它的目标还是自己。
望着势不可挡地冲向自己的怪物，罗光的四肢和意识早就彻底瘫痪了，他只能安慰着自己，这恐怖电影还蛮好看的，要是主角不是自己就更好了。
在世界彻底被黑暗吞噬之际，这位信仰了科学一辈子的普通人发出了来自灵魂最深处的质疑，“我不理解！这不科学！”
轰——火车碾碎了一只蚂蚁，罗光醒了。
大梦初醒的他汗如雨下，看着依然是黑与灰的世界，依然是散发着微光的重生之泉，他满怀感激地抚摸着自己的脸蛋，又恶狠狠地揪下了一根头发，以报复。但很快又一脸后悔地把头发藏到了大衣口袋里。那个声音可没说这幅新躯体保不保修。玩意头秃了回不来了呢？还是小心点吧。
“有趣的个体。”来自远方的高维存在的未知信号依然亲切，但也有些虚弱，“虚空虫对于物质与灵魂的侵蚀是不可逆转的，显然，你也没能跳出这种规律。”
这幕后主使的口吻让罗光隐隐有些不爽。他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放话道，“别躲躲藏藏的，我向往的上帝是通晓宇宙一切的高维存在，可不是你这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胆小鬼。这个世界是你造的吧？叫什么虚空位面？那些虫子是你放出来的吧？快把它们收回去！”
“可敬的勇气。”对方并没有回避的意思，而是让它的声音直接传达到罗光的脑中。这略微沙哑，带点机械噪音的声音似乎有种控制心神的功效，让罗光瞬间冷静了下来。
“灵魂出窍-探路-回魂-走一步-灵魂出窍，这是正确的通关方法，你没有坚持这么做，所以死了。正如对待历史的态度，回顾历史-吸取教训-观察现状-进行实践-回顾历史，这是通往高等文明的正确方式。可多少凡人文明掉回了过去的坑里。就我的观察，人类社会也常常无法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不停地倒退、轮回，让无数凡人从头再来。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的，孩子。”
怎么感觉像是被老人教训了呢？罗光有气吐不出。身为139岁的老头子，竟然被一个年龄或许更长的高维生物训了，这像话吗？而且，他也极度不认可它的话。
什么叫人类无法吸取来自历史的经验教训？明明只是作为改造世界的大多数，就算吸取了历史教训，也没有改变的权力。而真正应该吸取教训的少数人，却让大多数替他们承担了历史轮回的后果与恶名。这合理吗？
“等我找到你，你可得跟我好好解释解释这里的一切，还有你那句话。”他心中藏着一股气，从头开始了。
而这，便是一位普通不死者挑战神明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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