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罗光无奈又收起了兴致，他做出了最终决定，“那就结束吧，这次实验过后，我会主动提交退休申请的。”
“这是最好的结局，”伊斯在短短一瞬间就向数千光年外的阿尔法前沿观测点递交了申请，“不论是对你，还是她。”
罗光微微点头，重新躺回他的半球形座舱内，与机遇号的主机进行神经网络同步，准备检查实验结果。
随着视线短暂的陷入漆黑，头皮微微发凉，罗光的五感与一个完全信息化的世界同步了。天空是一张密密麻麻色彩缤纷的空间网，和一个个硕大却不灼人的彩色太阳（节点），海洋上则是翻涌的惊涛骇浪（引力场图案）。在这个光陆怪离的世界中，一串串代码超光速地从他眼前流过，并在他脑中迅速写下实验的数据。
“干得不错。”现实中的他，欣然地笑了。
原来，在他和伊斯斗嘴的空档，他的贤妻机遇号的自动程序已经记录了全部实验过程——
“倒数结束，实验开始……引力坍缩装置已启动，四向引力侦测仪全部开启，恒星引力引擎正常负载，观测舰动态稳定度95%……”
“一至四号黑洞结构稳定，引力常数正常，时空参数正按照预设函数演化……”
机遇号那冰冷的数据语言流过罗光的脑海，对于罗光这个痴情汉，却像是最深情的告白。
“五号黑洞正按照预定函数坍缩，‘光栅号’已对剩余辐射作无害化处理……”
他知道，到这里的时候，名为“投石问路”的实验已经结束了。人联目前还没有那么庞大的力量去维持多个黑洞的长时间稳定，便只能在短短的数飞秒中，记录下由那些黑洞撕扯出的时空图案。如果图案是某种微小的波动而非时空本身，那么罗光就已经能够证明自己的理论了。至于之后的事，只能交由后人。
于是，罗光特意对着最后的结果多看了几眼，看得有些入神，迟迟没有从神经链路中脱离出来。
时间过得很慢，慢到伊斯发觉有些不对劲。
“喂！”伊斯对着罗光的耳朵怒吼了一声，紧急切断他与机遇号的神经连接，“你在干什么？”
罗光像是僵尸一样从座位上跳起，一脸大梦初醒的样子，口中重复着一段无法描述的声音。
“入魔了？”伊斯分析出，他说的话就是一段不具备任何意义的电信号，认为是这老家伙的神经网络出问题了，便恨不得长出一双机械臂，去敲醒他。
“不，我是罗光。”
“我当然知道你是罗光。”伊斯气急败坏，主控板上的数据全部消失，换上了一双愤怒的灰色大眼睛。
“不，我是说，”罗光双手抓着脑袋，眼神飘忽不定，跟见了鬼似的，“刚才有那么一刹那，我不是我了。”
他沉下气来，命令机遇号将五号黑洞的引力强度变化数据重现在某一个显示板上，“你自己看吧，五号黑洞有些异常，它到现在都还没有开始收束，可我们的引力构造机和引力约束装置已经停了。这不对劲。按计划，装置停止时，五号黑洞也会瞬间蒸发。”
“哪儿呢？”伊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强大的侦测能力会无法看出罗光的异常，“我收到的数据中显示，一切正常。难道同时同地观测同一组数据，还能有两种不同结果？波粒二象性的问题早就解决了。”
“不，这不是我想表达的，”罗光拼了老命地摇头，他认为他看到了别人无法看到的事物，
“我知道作为最坚定的唯物论者，你不相信模因污染或者超现实力场一类的科幻设定。那些本就是我推测中，域理论之后可能存在的现象，需要逐一证明证伪。但现在，我怀疑，你的集群意识，还有我的个人意志，被来自五号黑洞，不，是五号黑洞背面的某种超现实力量影响了。我猜想，不论你是机械体还是生物体，你可以观测它。但是如果你尝试直接解析它，就会被它侵入神经，变得对房间里的隐形喷火龙视而不见，而且这种侵入还是不可观测的。我知道这听起来很阴谋论，但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正在尝试用多种信息传输方式绕过这种影响。”
罗光的胡言乱语让伊斯迷糊了。它还没来得及理清发生了什么，罗光就已经在机遇号的各个观测舱中来回奔波，用口述，截屏，文字记录等一切手段，复刻下机遇号的各种直接观测设备对五号黑洞的最后描述。
原定计划中，一至四号黑洞都位于观测舰数十光年外的地方，且都在引力牵引装置下按照预定设想，缓慢蒸发，产生稳定的引力场，屏蔽来自宇宙背景的干扰。
而在观测舰一光年内最大的五号黑洞，作为这次实验的关键坍缩点，也是作为裂隙极有可能产生的位置，应该在几台引力装置的影响下，最快速地蒸发。可罗光在刚才和机遇号同步的一小段时间里，发现五号黑洞的结局非但没有蒸发，反而变大了少许。这可不太科学。
在他的理论中，受强引力波影响，从真空中诞生出的某种低于真空的介质也没有出现。但是，罗光却从五号黑洞中接收到了一段信号波，正是他用嘴巴模拟的那段声音。
他当时就尝试去解析这段信号波，分析它的本质是引力波还是电磁波，结果让人震惊——人联已有的物理体系，完全无法解析这段波的意义，也不具备承载这段波的载体，于是便没有在机遇号的观测设备中留下印记，但它却影响了罗光的神经网络。也就是说，这段信号波的源头，并非已知宇宙中的任何物质。但这串信号波极有可能是一种包含现有一切物理体系的概念。
“或许是某种高维存在给我们发送信号，”“投石问路”的发起者说出了最疯狂的幻想，“这可不仅仅是外星人的问题。它有可能知晓我们宇宙的全貌，知晓为什么，我们的宇宙如此孤单。我一定要去找到这个信号的源头。”
“怎么找，”伊斯浏览了一遍罗光给它传来的五号黑洞不同种模型，虽然找不出问题在哪（可能已经被罗光口中的上帝抹平了），但出于对老同伴的信任，还是在尽力配合他，“希望不是你的机体过于苍老，产生错觉了吧。碰到这种意外，我也只能配合你了。”
罗光没有理会它的冷嘲热讽，而是重新躺到神经同步舱里，想要回到那个数据世界中，他想再看一眼。但这一次，无法用人类语言描述的世界忽而变得形象无比，让他产生了做梦的感觉。
他不敢相信，他竟然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天上那些亮闪闪的大太阳中，数亿张半械人的面庞；他能看见天空中的那张三维网串联起了一个个蔚蓝色的太空信息站；他能看见起伏不定的大海上，漂浮着大片大片闪耀的海洋球，那些是阿尔法超星团中的恒星们，连耀斑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在一个巨型漩涡中，他找到了一颗漆黑的海洋球，正在缓缓下沉。那就是五号黑洞。
“程序啥时候自动更新了？”原本全是由数据构成的信息世界一下子变得现实无比，罗光不禁困惑。他现在的思维变得无比敏锐，跟开了上帝视角一样，能够一瞬间浏览一整个方位上的所有恒星，连那些光线微弱到的暗恒星都能看到。机遇号的观测设备可都没有这种全视之眼的能力。“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不是在做梦吧？”伊斯依然没有找到问题，在它不断更新的数据库中，五号黑洞已经完全蒸发了。
罗光有些听不清伊斯的声音，“机遇号，帮我重新观测五号黑洞。”
“观测系统已上线；演化函数重新构建，重新设定参数；演化函数再次矫正，调整参数；非线性时空坐标已建立，正在设定新的参数……”
这一系列操作，看得伊斯是一脸懵逼。实验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它得到的数据中，不论是光栅号，还是机遇号，亦或是其他方位的观测站，都已经得出了五号黑洞已经蒸发的结果。这还观测什么？
罗光微微一笑，扬起头来，在脑中向伊斯描述了他少年时就有的假想，眼神清澈无比：
“伊斯，我是说啊。如果黑洞背面能够通往主宇宙之外的世界，在那里，存在着能干扰宇宙内物理法则的高维生物，它能让物理法则剧烈扭曲，甚至于失效。只不过我们的宇宙在它们眼中，属于某种更高位面的大秩序下的偏远地带，是郊区中的郊区，它们不屑于干预。所以从宇宙诞生以来，我们从未寻找到过有高维生物留下的痕迹，除了它诞生的一刻。”
伊斯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你想干什么？”
“这是我们的机会！”他的眼里，闪着疯狂的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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