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很坚强，在安娜的陪伴下，很快就走出了悲伤。
两人成了图书馆的常客，安娜要从头自学物理，这并不那么容易，于是雪莉几乎抛下了自己的科研事业，全职辅导安娜学习。
“话说，你这样没问题吗？”
安娜在休息之余，转头看向雪莉。
“哪样？”
“当然是你不顾课题来教我了，你没有课题的话，就必须得去冬眠了吧。”
飞船里不养闲人，雪莉的上一个课题已经宣告失败，如果一年内她找不到新的课题，就要被强制冬眠了。
雪莉转过脸，大眼睛眨巴两下。
“没关系，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了。”
“你不是为了科研的梦想才上飞船的吗？”
雪莉支着脑袋，看向窗外的眼睛格外沉静，像是在思考。
“一开始，我的人生中只有一道光，研究的梦想指引着我。”
说到这，她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安娜。
“不过现在有两条了，所以没关系。”
安娜愕然：“哦？我怎么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不告诉我，快和我说说！”
雪莉突然微笑起来，撑着下巴的那只手朝安娜勾勾手指。
安娜好奇地凑过去，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雪莉的大叫：“笨！就不告诉你！”
“哇！”
安娜捂着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小声抱怨道：“小气！”
学习是很枯燥的，但是两个人一起的话，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一年很快过去，安娜亲手将好友送入冬眠舱，没过几天，自己也进入冬眠了。
两人约好，下一次也要一起醒来。
……
距离飞船起飞，过去了315年，这是安娜第六次苏醒。
安娜心情格外地兴奋，因为这一次，两人久违地要重逢了。
并不是每一次两人都能预定到同时苏醒的时间，安娜的前两次苏醒都是一个人度过的。
“我打算考舰上研究生。”
安娜认真地对雪莉说。
“哦？”
舰上开始有人口流失了，那些长时间保持苏醒的人开始渐渐老去，死亡。
尤其是科研人员和行政人员，他们流失的速度最快。
安娜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寒窗苦读六年还没做出成绩的男人，她每一次苏醒以后来到图书馆，都能见到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老，直到有一天，男人再也没来过图书馆。
他经常坐的那个位置就一直是空着的，或许是因为科研圈子里的大家，都认识这个“寒窗苦读”的男人吧。
据说他后来也小有成就，做成了一个领域里的专家，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总之，或许是出于补充人才的考量，飞船上开放了一些学位的晋升途径。
“不从本科开始吗？”
雪莉有些好奇地询问，而安娜摇摇头，认真地道：“不用了，有这么好的老师教我，我相信我能直接考上研究生的！”
“那我就只能祝福你喽。”
两个月后，安娜的综合评测合格了，专业方向和雪莉的一样，微观魔法物理。
她一时成了舰上的小名人，毕竟一名本职是护士，只接受过专科教育的人，竟然靠自学考上了微观魔法物理领域的研究生！这种事情光是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她的导师是一位五十几岁的老妇人，面容慈祥，她对这个靠自学就直接跳过本科考上研究生的小徒弟十分满意，听说安娜要和当时教她的那个朋友一块搞课题时，没多问就答应了。
现在雪莉的课题组有两个人了，比起以前多了几分烟火气。
“这个思路很有意思呢，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想过。”
“那是因为按照这个思路计算下去，会违背魔力-粒子不重叠性原则。”
魔能转化瓶颈，困扰人类多年的难题。
魔能存储，将魔力中蕴含的能量转化成化学能存储起来的技术。
然而在存储与施放过程中却存在着一个奇怪的瓶颈，一旦达到，魔力就会紊乱，变得暴动且危险，因而限制了魔能存储的应用范围。
“不，我觉得这个思路很有潜力，既然其他的路都走不通，为什么不试试这条看起来就不太行的路呢？”
“哈哈，其实这个方向我一直都有考虑啦，但是……”
“来做吧，我陪你。”
安娜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雪莉讶异地张大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
安娜与雪莉的课题研究进行了两年，还是没做出任何成果。
安娜一开始的“天才”光环早就褪去了，现在，她只是一个连续两都完不成研究生课题的吊车尾，是科研圈里每一个做不出成绩的人的心理慰藉：自己就算再差，也比她强。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天赋，怎么就去研究那种一看就是错误的课题了？”
“要我说，当时她能考上就有问题，第一批招生，难免有黑幕吧。”
“欸欸，听说她和她的导师早就认识……”
周围人的眼神和话语，她早就看腻听腻了，雪莉也和她说过好多次，但她也只是说自己不在意。
这天，安娜的导师来找她了。
她这才知道，原来导师也在替她承担着不小的压力。
“雪莉，对不起，导师和我说……”
“没关系的，先去完成你的学业吧。”
雪莉仿佛早就料到了安娜要说的话，毫不意外地回答道。
“可是。”
“安娜，两年的时间不算什么，我们的人生还长着呢。”
安娜知道自己有些太过想当然了，她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是那些闲言碎语并非只针对她，她的导师，她的挚友，她们也都在与她一同承担着压力。
她到今天才想明白，她只是强迫着自己麻木了，并不是什么都不在意。
“嗯。”
安娜完成研究生的学业花费了两年半，而雪莉在此期间独立研究着课题。
毕业的那天，安娜登门感谢自己的导师，感谢她这样包容自己。
导师依旧是慈祥的笑着，并没有因为她的任性而心有隔阂。
但是当安娜说要回到雪莉的课题组时，导师的笑容凝固了。
那一天，两人不欢而散。
她知道导师是在为她的将来所考虑，没有动一丝一毫的私心，但是她在心里早就做好了决定。
安娜最近心情不太好，至于原因，雪莉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半年后，两人因为期限到达，再次进入冬眠。
……
这已经是安娜第八次苏醒了。
上一次苏醒，两人依旧没做出什么成果，四年的时间匆匆流逝了。
这天，数值算出来了。
和观测的数值一样，分毫不差。
安娜在看到那一长串数据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头脑晕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记得下一个瞬间，自己就被雪莉抱在怀里，脑浆都快被晃匀了。
“我们成功了！”
“哈~啊~”
一个月后，一篇论文在科研圈引起轩然大波。
一座微观魔法物理领域的大山被挪开了一个角，令人们可以一窥微观世界中，魔法与粒子的真实状态。
虽然仅仅是愚公移山铲走的第一铲土，但是其代表的意义非凡。
再也没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了，科研圈的所有人见到两人都会恭敬地叫一声“老师”，安娜的护士同事们从以前的疏远变成现在的敬畏，而她的导师，刚从冬眠里苏醒过来就专程登门道歉。
安娜没接受道歉，因为她不认为导师做错了什么，她的心底里一直是怀着对导师的愧疚之情的。
“感觉，好不真实。”
“是的，好不真实。”
安娜和雪莉坐在图书馆曾经的限制区，那个靠窗的位置。
窗外，星海绚烂，恰如两人相识的那一天。
“我们是博士了呢。”
“嗯。”
两人一战成名，直接被授予了博士学位。
“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我要去当导师，带学生。”
科研的道路孤独且艰辛，今年安娜44岁，雪莉42岁。
“其实我们已经算是老太太了。”
“没感觉啊，好像自己还是二十多岁，哈哈！”
当导师的生活开始了。
安娜做着两份工作，因为做了这么多年护士，也有感情了，一时半会割舍不掉，反正每天的工作量不大，一块干也忙得过来。
而且——
“这孩子真可爱。”
安娜将一个小小的新生命抱在怀里，给病床上还很虚弱的母亲看。
“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孩子的母亲露出幸福的笑容，认真地回答道：
“想好了，女孩的话，就叫刘子墨，男孩的话，叫刘浩然。”
“刘浩然，很斯文的名字呢，以后应该会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吧。”
“借您吉言……”
这些“宇宙原生代”也是安娜割舍不了护士工作的原因之一。
他们是出生在飞船上的孩子，从小就在宇宙飞船里长大，没体会过脚下就是坚实地面的生活，没体会过早起时朝阳拂面的那种温暖。
其实，这些宇宙原生代似乎更加适合于宇宙旅行。
他们对宇宙的恐惧变得很稀薄了，仿佛自己就应该生活在流浪中一样。
安娜很喜欢这些孩子，感觉看到他们，就看到了希望。
……
距离飞船起飞，过去了400年。
安娜到了要退休的年纪。
她早就辞去了护士的工作，如今兼任着医疗部的一个行政岗位，而她的另一份工作，是做导师。等她带完这最后一个学生，就可以退休了。
今年安娜65岁了，而雪莉62岁。
她们也是科研界的重要人物了，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她们也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现在想去冬眠反而成为一种奢望了。
“雪莉。”
“嗯？”
“我很高兴能遇见你。”
“怎么突然说这些？”
“嗯哼，或许人老了，就会多愁善感吧。”
……
“孩子们，今天我们邀请到了我们舰上著名的科学家：雪莉奶奶和安娜奶奶！”
“孩子们，让我们来到神秘的地球，感受一下地球上的生活吧。”
安娜坐在轮椅上，而雪莉在后面推着。
看来人类也并不能完全适应太空中的环境。
安娜的身体各个方面的机能都在走向枯竭，而若是地球上，这一过程至少要到100岁以后才会发生。
“雪莉。”
“嗯？”
“其实，我有一件事情骗了你，可是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那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了？”
“还记得飞船起飞的那一天吗？”
“记得。”
“其实，唉，怎么解释呢，你就大概理解成，其实从那天起，我就失忆了，我想从那天起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也就是说，其实我并不是你一开始认识的那个安娜。”
“哦~”
“我是说真的。”
“我不在意。”
“为什么？”
“因为你说过，你给予我的爱是无条件的，只因为我是我。我也一样，是你拯救了我，而和我一起度过一生的，也是你，我对你做的一切，也只因为你是你。”
“……”
“哈哈，怪肉麻的。”
“那也是你先来的。”
“……”
“雪莉，谢谢你。”
“咱俩不用客气。”
那天，安娜感觉压在自己心底里的最后一块石头也放下了，那块伴随了她一生的石头。
入夜，窗外的繁星是那般耀眼，恰如两人相遇的那一晚。
谢谢。
手心里的温度，是雪莉的手，虽然不再光滑有弹性，布满岁月留下的粗糙沟壑，但是依旧是熟悉的温暖。
雪莉坐在安娜的轮椅上，歪着脑袋睡着了。
哈哈，明明已经是老太太了，还会这样子。
扑通，扑通。
她能感觉到，心跳变得越来越吃力了。
再见了，雪莉，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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