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元去了相爷的墓前,给他老人家敬了酒,磕了头,还说自己有空就会常来看看。
凌元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境了,大叔不肯认自己,他其实不生气,他是觉得大叔没必要骗人,继而这样的心绪让自己难以释怀。
然凌元又会时常记起相爷对自己的好,这让凌元在不知不觉当中觉得,其实相爷都比大叔,更有资格做自己爹了。
凌元就这么地在药馆住下了,这两日里的伙食都是张莎为他准备,有时是小医女从阳家堡一路带来的,也有张莎买好菜,然后跟煎药的徐姑娘叫上凌元,一起在药馆后堂做饭吃。
洗碗在这里是个小问题,都是张莎主动把碗洗了,她也小心地试探过凌元一次,用完了饭菜,故意端坐在桌前,没打算收拾碗筷,只怪张莎自己表现得太过委婉,被靠在椅背上的凌元问道:“你不洗碗吗。”
凌元的本意是你不洗就我来洗,反正谁洗都一样。
可张莎楞一愣,随即哦了一声,便将碗筷收拾了,当她一个人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还有些委屈,但过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张莎就无缘无故地心情又好起来了
白天时候,几乎都是张莎的就诊时间,以前病人少的那会儿,就比如张莎父亲张廉光还在世时,父女俩会进山采药。但现在,张莎根本就没多的时间,所以药材都是阳威靖命人带来的。
因为药材没花钱,所以张莎在给穷人家看病时,都不收钱,就算是有钱人也收甚少。
凌元也只是在张莎收工那会儿忙着打扫,其他时间都无所事事,因为后堂煎药的徐姑娘,只要在开工时段,凌元就没进去过,就坐在张莎旁边看着她诊病,久了就有些厌倦,开始在药馆内走动。
某天张莎跟凌元在药馆吃好了晚饭,一个人回到阳家堡时,阳威靖独自坐在大厅用晚膳。
阳威靖瞧侄女儿回来了,让她陪自己坐下,张莎笑着叫声阳叔叔,放下药箱陪着阳威靖坐下。
张莎是个懂事的姑娘,她不着急自己吃,替阳威靖夹了一块他爱吃的酥皮鸭。
阳威靖看在眼里,嘱咐道:“莎儿你用不管我,你吃你的。”
平时很少遇见阳叔叔这么晚才用膳,不愿意破坏长辈雅兴,张莎也开始动筷,只是下人要替张莎盛饭时,被她婉拒,被阳威靖笑着问道:“莎儿已经吃了吗?”
张莎点点头,阳威靖又问道:“跟凌元?”
不知道阳叔叔何故提及凌元,惹得正在吃菜的张莎,心虚地低头应是。
依附单族的阳家堡跟星冥帝国掐过架,整日里看病救人的张莎并不知情。
在单族人眼里的阳威靖,是不会主张让张莎跟星冥帝国的皇子在一起,可他们想不到的是,作为张莎亲生父亲的阳威靖,肯十几年不娶妻不纳妾,是有那股血腥温柔成全张莎的终身大事。
阳威靖像这么一个人吃饭,已经快半年了,以前张莎回来得早,阳威靖可以跟张莎一块儿用膳,直到药馆的事越来越多,本来只有一个人的药馆,现在也多找了一位煎药的姑娘,再后来事情更多了,就撑到了凌元在药馆住下的这好些天。
阳威靖别的话没多说,只开口道:“凌元大你一岁,若是这小子也喜欢莎儿,阳叔叔就亲自到星冥帝国提亲去。”
张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凌元都没敢跟阳叔叔介绍过,让他在药馆住下更是阳家堡谁也没打过招呼,本想着找个机会跟阳叔叔提及,反正她也不会管阳叔叔会不会答应,凌元都住下了,然而却被突然的言语炸开了心房。
张莎有股天旋地转的感觉。
突然意识到某件事,张莎埋着头道:“阳叔叔,不都是男方提亲到女方家吗,怎么是咱们过去提亲呢?”
对于此事张莎不敢多问,怕表现得太多暴露了自己,谁知道阳威靖笑道:“莎儿这么快就想嫁了?”
小脸儿瞬间红得甚至有些发暗,张莎无地自容地把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阳威靖被逗得哈哈大笑,整个大堂都回荡着笑声,一旁的下人们也头回见到这般娇羞的小姐,都捂着嘴偷笑。
小一会儿,阳威靖感慨道:“阳叔叔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咱们阳家堡,除了阳叔叔道力破了奉观境后,已经多年没有值得开心的事了。以前莎儿跟廉光兄生活在一起,阳叔叔倒还没那么期盼,现在莎儿明明可以陪阳叔叔住,却因公事常不在堡里,阳叔叔觉着现在的整个阳家堡,都死气沉沉的。”
张莎正欲说以后她可以早些回来,却见阳叔叔抬起手来,与她说道:“莎儿开了药馆,在湘潭城乃至周边城镇,享誉小医女的名号,每天有那么多病人要你看,阳叔叔不想你回来得太早,若是坏了你的名声,阳叔叔可就心如刀绞了。”
“而至于阳叔叔为何要主动去星冥帝国提亲……”阳威靖闷了小盅酒,滋道,“阳叔叔做事低调,可就算他星冥帝国是近千年的大国,阳叔叔岂可会委屈了莎儿下嫁,去受那天下第一美人的气?除开将来孩子的姓氏,今后的一切都是可以与星冥商量的,当然连提亲这等事,也要阳叔叔大张旗鼓地过去,咱们要占主动权,将来凌元这小子也不敢欺负你。”
张莎似乎没听明白阳威靖的重点,她急忙解释道:“凌元他人很好,不会欺负我的。”
随即张莎在阳叔叔气笑的神色中,缩着脖颈,用筷夹了一口菜进嘴里,来化解自己的尴尬。
“傻丫头,阳叔叔之所以敢这么主动跟星冥谈条件,也是希望你们俩将来能够相敬如宾。不过看你样子,阳叔叔的话,你没琢磨明白啊,得,叔叔我还是直接点吧。”
阳威靖酝酿了一下,老谋深算道:“这男人啊,你不管教的话,他会总想着到处飞,所以莎莎你也该拿出,平日里对待下人们的样子来。”
张莎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单纯的她一番字面意思理解后,让张莎一直悬着的心更加跳跃,她有些慌乱了。
阳威靖瞧出了张莎的担忧,他皱眉道:“莎儿,你有心事?”
张莎像泄了气的皮球,幽幽道:“凌元他又没说过喜欢我……”
阳威靖对此也是丈二和尚,他说道:“这小子跟你走那么近,整个湘潭城都知道咱们阳家堡有个相好的姑爷,若是将来不娶你,我就打断他的腿。”
“不行啊阳叔叔……”
张莎手肘托在桌上,她倒不怕将来不能跟凌元结连理,而被别人在背后说什么,继而递进的情绪,也让她变得不怕凌元将来会不会跟她在一起,自我安慰后的张莎,心中有股舒畅的感觉,那就是凌元开心就好。
心中那一直悬吊着、控制着自己恐惧的心理,瞬间灰飞烟灭。
就张莎这样的心路历程,但凡谭轩能够摸到一成的水平,也万不至于以跌境来发泄,可惜他这三十多的人了,性子固定后,不经历一下人生的跌宕起伏,能将男女情爱琢磨透彻了才怪。
张莎刚理顺自己的情绪,开心地给阳叔叔夹了几块大肉,自己还吃了好一些平时都不碰的。
阳威靖看得不明所以,这丫头到底怎么了,情绪反差这么大,但见张莎开心,阳威靖忽然说道:“莎儿,我想跟你说一个秘密……”
张莎似乎又饿了,大筷吃着,忽听阳叔叔言语低沉,她扭过脖颈,正视道:“阳叔叔你说。”
阳威靖思前想后,依旧没敢张口,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折纸,放在桌面上,缓缓推到张莎面前,便再无动作。
张莎放下筷子,打开了折纸,笑道:“什么好事值得阳叔叔这样神神秘秘的啊?”
是一张契约,上书字数不多,大致是:李香玲临终遗言,我张廉光愿为其遵守,张莎暂且交由我张廉光收养,是否告知张莎生父是阳威靖,乃我张廉光自由,阳威靖仅有探望权,若行越他事,全门覆灭!
书下落款,是张廉光跟阳威靖俩人,张莎认得父亲的字,除开两位大人们的落款,其余字迹均出自父亲。
张莎一言不发。
一旁的阳威靖释怀道:“这份协议,是我跟廉光兄一块儿当着你母亲的面儿签署,那会儿对你母亲愧疚太多,也都应允了。这些年来,也一直像个叔叔将莎儿当亲闺女看待,未敢逆你母亲的意思……”
阳威靖身子向前倾斜,目光看着张莎平淡的侧脸,继续道,“我有勇气一辈子都不与莎儿相认,就每年让你回阳家堡住些时日,也是我好不容易跟廉光兄那儿争取来的。四年前廉光兄过世,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起初还没想过要将这份协议给莎儿看,可时间越久,我心里越念得慌……”
最后阳威靖小心翼翼道:“我想莎儿,你能够认祖归宗。”
翌日。
张莎来药馆的路上,替凌元买好了早点,她发现凌元最近有些嗜睡,开馆看了好几位病人了,也没见到凌元从房间里出来。
正在给一位妇人诊脉时,张莎余光瞧见凌元的身影,一眼望去,开心道:“你起来啦,早点我买好了,在桌子上,你洗漱好了就来吃啊。”
睡眼朦胧的凌元嗯了一声,他从张莎身边拖着脚步经过,左手把着木盆,别在腰间,右手拿着棉布和一截柳枝,走向院子里的水井旁,蹲在地上开始了洗漱。
等凌元从院子回到大厅时,张莎又一次提醒他,早点在桌上,要记得趁热吃。
真的有用,才起床的凌元像是失去方向的士兵得到了指令,坐下来吃起了早点。
瞧见凌元的大口吃相,正被张莎看着病的妇女笑道:“小医女将来定是个好媳妇儿,这要是我啊,才不会趁着老伴儿洗漱的时候,再给他热菜咧,要是他起床晚了,就让他自个儿热去咧。”
随后一脸赞叹地对凌元说道,“小伙子,你可真有福气!”
凌元没理,自顾自地吃着早点。
张莎抿嘴含笑,与那妇人说道:“李婶儿,这服药我给你抓三副,回去之后你要少碰重活跟凉水,等好了再做家务吧。”
那李婶儿临走前东瞧瞧张莎,西瞧瞧正在吃东西的凌元,嘴里还不忘起哄着:“听说这孩子跟班头打成平手,将来出息肯定不小,要是有他来保护咱们湘潭城,可就好喽……滋滋……跟小医女可真配,郎才女貌咧。”
但听妇女这番话,张莎偷偷地瞟了一眼凌元,发现他正目空一切地扣着脚丫子,张莎居然不嫌弃,倒有一种越看越喜欢的欲望。
张莎打开抽屉,将里头的剪子递了过去:“这是我平时用的,诺……”
这把来药馆看病的百姓们羡慕得……
凌元接过剪子,就在这大堂里,当着众人的面前剪起了脚趾甲。
中午,张莎凌元还有后堂煎药的徐姑娘三人,一齐吃午饭。
菜是张莎跟徐姑娘做的,做好时,馆内的一切都归于整齐,心头暖暖的张莎招呼凌元快坐下。
饭间,张莎没排斥徐姑娘是否在场,夹菜间自然道:“凌元我告诉你一件事啊……”
凌元刨了一口饭,看着张莎问道:“啊?”
张莎的面上很平静:“昨晚我看到了我父亲跟阳叔叔俩人的契约,其实阳叔叔才是我的父亲,我是个被收养的孩子。”
凌元端着碗的两手缓缓落下,靠在桌沿儿上,细想一番,道:“那也说得通啊,在我眼里,阳叔叔就是把你当亲闺女儿待的。”
张莎道:“阳叔叔希望我能改姓氏,跟他一样姓阳。”
凌元眨巴一下嘴,咽下饭菜,问道:“你觉得呢?”
张莎直言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叫我改也好,不改也好,我只会记住把我带大的父亲是张廉光。”
凌元头一回对张莎说教道:“你的情况跟我大不一样,我从小没父亲,自从遇到大叔后,巴不得就认了他做父亲,现在得知他是我的生身父亲后,更是巴不得把我的姓氏也给改了去,可那是基于我从小父亲这位置空悬着,我才会义无反顾想要认他。但阳叔叔要想更改你姓氏一事,需得到张大叔的亲许,如今张大叔过世,这件事就没得商量。”
张莎低声着:“哦……那我不改了。”
…………
昨日由张莎亲珍过的谭轩,病情再一次加重,此时躺在床上如死尸,谁也不理。
这样的情况是单璠看到过的第三次,她当然了解不到轩哥内心的世界。
其实说来也简单,谭轩一直都在害怕阮青海被凌澈推开的瞬间,俩人已暗生情愫,回忆里的画面很强烈,即便谭轩他个人都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可脑袋里就是挥之不去。
单璠问道:“梦祯姐,昨天小医女的药不管用吗?”
单璠是妹妹,好多事都不具备经验,云梦祯耐心道:“小医女开的方子都是镇心驱寒的,只能起辅助之效,追根究底,轩哥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挺过来。”
可现在轩哥又瘫了啊,单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单璠想起一事,她拿出一本古籍,说道:“梦祯姐,这是先祖临走前,让我转交给轩哥的,后来我爹让我等轩哥回来再给他,可我后来将此事忘了,梦祯姐瞅瞅这本古籍,对轩哥有没有帮助啊?”
云梦祯将古籍接过,其上书写天行卷三字,粗略地翻阅了一通,摇了摇头:“是跟狂剑属同一级别的神诀真法,可惜用处不大,轩哥目前并不需要。”
但云梦祯还是将之放在了谭轩枕边。
云梦祯怕单璠这丫头脾气劲儿又上来,对着谭轩大手大脚,招呼道:“我们要在湘潭城多待几日,现在天色还早,轩哥由我看着,小璠你可以出去逛逛,但天黑前要回客栈,也不能走太远。”
本来就贪耍好玩儿的单璠得知自己可以出去逛街,果真就扔下卧床不起的谭轩去了。
云梦祯笑了笑,倒是床上躺着的谭轩说道:“小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能让轩哥提起一丝精神来,云梦祯在欣喜之余,说道:“这么瞧不起我们小璠吗?这鬼灵精身上有钱,到哪儿都吃得开。就算被人盯上了不碍事,轩哥不知道小璠的技道跟道力,偷偷摸摸地已有小成了。”
谭轩脸色惨淡像个将死之人,但听云梦祯这么肯定,便没再纠结。
“感觉怎么样了?”
“很累,不想动。”
“要喝点水吗,我去拿。”
“麻烦梦祯了。”
云梦祯不娇作,得到谭轩的首肯后,用勺子给谭轩服下清水。
客栈大堂内。
单璠刚一脚跨出客栈大门的那一刻,心中就有股神圣庄严的气氛笼罩自己,自豪地仰望那碧蓝晴空,站在原地觉着比啥时候都要好看,无拘无束的单璠两手叉腰,感受着新鲜大地的气味。
身上有钱啊,在克莫山不能够体会完全的滋味,光是想想就让单璠内心满满。
买东西不问价钱,若有中意的,就掌心向上,递给卖主一锭银子,也没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被卖了高价,但单璠只要心情愉悦,摊主找回她多少散钱,她就收多少。
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拿着刚买的一枝碧绿发簪,往头顶一戳,晃了晃脑袋没觉得会掉落,单璠又满心欢喜舔了舔糖葫芦,一时之间的心境美丽无限。
“各位路过的朋友,小子陈雍庭为大家表演杂技,还望大家伙儿赏个脸,给个面儿看看咧。”
前方有人在赚吆喝,听声音还很熟悉,本意是望一望而已,没打算凑过去。
可瞧见窜动的人群,单璠也被勾起好奇心,快步跟了上去,发现已人山人海,想要一探究竟,单璠在人群里喊着借过,硬是挤了进去。
“原来是你啊!”
单璠惊喜于陈雍庭要表演杂技。
陈雍庭一瞧单璠到场,笑容更为灿烂,他手里握着一把木质长剑,反手握剑柄,将其扔向半空,在剑端坠落之际,仰头的同时身形下沉,用额头卸去了长剑趋势,竟是稳稳地让木剑竖立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单璠瞧着陈雍庭左摆右摆的身躯,知晓这是为了长剑平衡,她率先鼓掌道:“很厉害啊!”
但却只有单璠一个人在鼓掌,单璠恼道:“大伙儿觉着好看,就鼓鼓掌啊,这么精彩的表演。”
旁处有人说道:“哪个耍杂技的不会这,我们还看腻了都,来点看家本事啊。”
陈雍庭身后有人影晃动,单璠细看过去,是老道人,只见他手里提着一口大呲花瓶,手法呈旋转式扔向了高空。
果然不出单璠所料,剑尖之上又多了一块快速旋转的大花瓶。
此时才有人们高举喝彩。
陈雍庭的杂耍是跟师傅悟的,是他跟师傅学的技道,思想多怪的他因缺钱花,今天忽然跟师傅说起了卖艺,师傅开始时反对,还质疑陈雍庭你会卖艺,干嘛跟他出来混江湖,陈雍庭的回答自己乱想的,却把师傅气得要打人,这不是变相地说他的技击之道是耍猴吗?
以至于扔完这只大呲花,师傅他老人家就没在上过场了。
陈雍庭法子很多,用剑挑针这样的细致活儿都能做到,倒也打脸了师傅说他的剑都拿不稳,单璠很惊奇陈雍庭能够横剑,并在之上立起一根细针来,她扯着嗓子在人群中大呼过瘾。
但是最后收钱的时候,被师傅的一番话印证,湘潭城看热闹的多,他们宁愿把钱,给神佛墙角下跪向他们磕头的小乞丐,也不愿把钱给陈雍庭这样卖艺讨生活的。
当陈雍庭端着破瓷碗,笑着将手伸向周围看客时,绝大多数的人都选择沉默走开,陈雍庭不信邪,绕了一大圈下来,除收到俩三铜板外,周围的人该散的都散了。
起初觉着自己有能力,认为今早可以大赚一波,信誓旦旦的陈雍庭还跟师傅说,赚的钱算他一半,师傅说你有本事全都是你的,陈雍庭还不开心好一会儿,他赚的钱不想独吞。
当他低头望向那几乎是空碗的第一笔钱财,陈雍庭失望至极,这是距离三年前离家出走,又一次被抛弃的感觉。
是单璠一只手举着糖葫芦,一只手伸到他陈雍庭的破碗之上。
在这半握着的白皙如玉脂的手背,陈雍庭还能看清手背上的深色经络时,那只手忽然打开。
‘叮叮叮……’
一阵金石磕碰。
单璠吃着糖葫芦串儿,开心地问道:“兄台,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啊,会画符咒,会杂技,你还会啥啊,一块儿告诉我得了。”
本来没有单璠这一下,都还能坚强好几年这样生活的陈雍庭突然哭了,根本控制不住,蹲下身去就埋头不起。
单璠不知陈雍庭经历过什么,他负气离家出走发誓要跟家乡人好看,历经三年跟了个好酒捉鬼的师傅发不了财,但秉性上乘的陈雍庭没过跟师傅各走一边,只想着真的能够捉到一只师傅口中,那可以卖到好价钱的僵尸。
当街杂耍卖艺是迫不得已,赚不到钱本来还能接受,大不了再去跟野狗打一架,杀一只来吃填肚子。
单璠有点紧张,她蹲下身来,关心道:“你干嘛哭了?”
陈雍庭顾不上单璠,埋头的他哭得很激动。
抽搐的肩膀让单璠内心跳动,她手里拽着没有吃完的糖葫芦,计上心来地把糖葫芦伸到陈雍庭的腿中间,虽然不雅,却也别无他法了。
单璠试图劝慰道:“每次我被娘亲骂哭的时候,爷爷就送我糖葫芦吃,可甜了,我只要吃一颗就不哭了,你也尝尝?”
埋头哭泣的陈雍庭一睁眼,就瞧见了糖葫芦串儿,油亮晶莹的糖果让他心神归拢。
当然不能在人家姑娘跟前丢面,蹲在地上的陈雍庭扭过身去,胡乱地抹掉眼泪,却被单璠笑道:“我都知道你哭了,你干嘛还背着我,好假打哦……”
这混迹道灵的路程不能说艰辛,可算得上枯燥,生活将陈雍庭弄得像个乞丐,单璠是他的第一位朋友,万不能让朋友给小瞧了。
好面的陈雍庭站起身来,反倒很在意单璠的境况,他说道:“小妹,你给的钱太多了,你拿回去点,将来也好有个应急。”
陈雍庭抓起碗里的大半银子,就要塞给单璠,被单璠拒绝:“我还有钱咧,兄台你瞧。”
单璠两根手指捻起钱袋,在陈雍庭面前晃荡两下,臌胀得很呐。
陈雍庭却被他身后的师傅推搡着,单璠旋即明白了老道人意思,抿嘴笑着。
陈雍庭不太乐意地将钱全递给了师傅,师傅拿到钱后,低头数着碗里的银子走开了。
一家面馆里,大方的师傅说要请徒弟和单璠吃一顿,陈雍庭盛情邀请单璠,说能吃他师傅一顿是一顿,今后怕是连他这个唯一的徒弟,都要看师傅脸色才有一顿好的。
单璠一听来了兴趣,当着老道人的面儿问道:“师傅平时对你很小气吗?”
陈雍庭瞧了一眼与他怒目相向的师傅,没敢造次。
老道人却不予单璠置气,他神情舒缓,笑容可掬道:“小丫头啊,昨天的事儿对不住啊,老道先自罚一杯……”
“老师傅,我没生气……”
老道人端酒的动作很迅速,单璠想要阻拦,手还在半路,老道人的酒已下肚。
陈雍庭在单璠耳边低语道:“我师傅酒鬼一个,他就是想喝酒了,跟你道不道歉,都是次要的。”
得知真相后,单璠咧嘴笑着,模样可爱。
看到徒弟跟小丫头窃窃私语,老道人猜想没好事,揪着陈雍庭的耳朵怪道:“你小子看见人家姑娘可爱,是不是忘了师傅的厉害了?偷偷摸摸搞什么名堂呐,信不信师傅不传你捉鬼的功夫了?”
陈雍庭没敢与师傅正面抗衡,只能嘟囔道:“你也没怎么传我啊……”
老道人一拍木桌,气道:“画符咒就不是了!?”
陈雍庭耷拉着头,不敢再搭腔。
老道人狠狠地盯了眼这不成材的徒儿,神情在望向单璠的过程中变得温和,这时面馆老板端来三碗面,老道人主动接过,亲手送到单璠面前,说道:“丫头,你别听老道这劣徒胡说,之所以让他如此艰难,全都是为了磨砺他,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的孩子,不让他多吃点苦,当真不知道家里不惯着他,到了江湖上就有人惯着他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单璠觉着这样的道理,好似就是这两天梦祯姐灌输到自己身上的一样,正思考间,掏心掏肺的老道人为了证明自己说辞的严谨性,继续道:“你知道他先才为什么哭吗?”
单璠摇头。
老道人屁股稍稍向前挪了挪,道:“雍庭一个人离开家乡的时候,就是为了多挣钱,可这小子跟着我出来三年多了,老道做师傅的没用,没让他赚到什么。刚才老道数了数丫头你的赏钱,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五十多两,老道做十场法事都赚不了这么多,看得我心里都乐开了花。何况这多年来一直被人瞧不起的徒儿,来了个稍稍对他好的人,肯要哭成鼻涕虫啊。老道再悄悄告诉你啊,这么多年我们师徒俩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难没渡过?老道都没见过雍庭哭过呢,小丫头你这些银子啊,真是雪中送的不是碳,是荣华富贵啊……”
话多的老道人目光盯着单璠丫头,轻语道:“这人的第一次啊,来得突然的,都是刻骨铭心的。”
单璠嘻嘻一笑,没成想自己不经意间成了陈雍庭心头里的刻骨铭心。
陈雍庭慢慢地吸着面条,像个文弱书生,单璠笑道:“你吃面条的样子,跟我姐姐好像。”
陈雍庭慢吞吞的眼神在躲闪着,单璠瞧着怪异,问道:“你怎么了?”
却是老道人冷不丁说道:“估计雍庭有问题要问你,害羞罢了。”
陈雍庭抬眼挤兑出四条抬头纹,望了一眼师傅,旁边单璠的小手搭在他拿筷的右臂上问道:“你有啥就问,就冲你送我的符纸,以及你替我跟小医女打狗,咱们之间就没什么不能说的。”
师傅是不敢顶撞的,就算要也不能在单璠面前,陈雍庭闷声吸面条,一句话也不说。
老道人说道:“师傅来猜猜啊,雍庭是不是想问小姑娘姓谁名谁,家住何方,芳龄几许?”
“咳……”
汤水呛到了喉头,陈雍庭一阵咳嗽。
单璠笑道:“我是单族人,单名一个璠字,今年十七。”
陈雍庭悄然点头。
却是话多的老道人兴奋道:“我就说小姑娘是单族人,你小子还不信,这回该信了不?”
单璠道:“老师傅你咋知道的?”
老道人没直接回答,想再一次在单璠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小姑娘口中说的姐姐,就是云族族长之女云梦祯,那气虚不足的男子,则是当今的而立状元郎谭轩,小姑娘你的身份,更是大得不得了啊,单族二公子千金,单老族长的掌上明珠啊!”
瞧着一脸正义,却在此刻尽显老神棍模样的老道人,单璠又听道:“要说老道是怎么知道的,这好猜啊,前几日有人找谭公子比试,由你姐姐出面的不是,小姑娘你可不知道,云梦祯的灵力外溢,已经在道上传得沸沸扬扬了啊。”
听见有人夸姐姐,单璠笑容灿烂,她也稍稍改口道:“师傅,听你这么一说,很有道理诶,但是师傅知不知道我轩哥,今日为何连床都下不来了?”
老道人活了好几十岁了,头一回见到说话这么隐晦的小姑娘,但看单璠天真活泼,他思绪一转,道:“这谭公子是道上公认的,在道力上最有能力追上林门主的大人物,两年前被星冥帝国的公主凌澈给逼得心境受损,道上有传言谭公子自行卸力,途中被高人所救,目前境界只在恒听。哎,要我说不如就让他成个废人得了,倒还能够静下心来,在克莫山耕种瓜果,平淡了却此生。”
单璠听着迷糊,老道人解释道:“这么跟你解释啊,谭公子需要失去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来跟这道心境受损对抗,你明白吗?”
单璠摇摇头。
老道人继续道:“就是分散注意力啊,一身奉观修为卸去,成为一个普通人回家耕田去,稍微有点脾气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不会想着再去高攀什么星冥帝国的公主了嘛。”
“不行啊。”单璠说出了谭轩广为道灵界流传的身世,“轩哥是灵神界的人,将来要是一身残废地回去,会被他宗门瞧不起的。”
老道人匪夷所思道:“道灵界之外,真有其他界?”
单璠点点头,道:“不止灵神界,我爹还说了,有个魄魂界就在我们头上。”
“神界?”
单璠郑重点头。
单璠不惊奇这些,只问道:“师傅啊,我轩哥怎么才能治好呢?”
老道人反问道:“那凌澈你能绑回来,嫁给谭公子不?”
单璠不屑道:“我还绑她呢,我轩哥当着整个道灵界的人,左右相伴了她两年都不讨好,我见都不想见她。”
老道人畅怀一笑,道:“那解药就在谭公子当下了嘛……”
单璠不懂,那老道人继续道:“都三十几的人了,不会一挫折就像雍庭这般钻牛角尖儿,师傅打赌,谭公子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只是在等他那股子劲儿过去,谭公子不傻。”
“平时都还挺好的,昨天突然就倒下了……”
老道人一副神棍模样:“诶……谭公子这事儿,要是放到我这小年轻徒儿身上来,心高气傲的,指不定寻死腻活咧。师傅年岁大,是过来人,挺挺就过去了,不然能够这么轻松地给你俩讲这些?亦或者身边发生个什么大事儿,保管一下就从床上跳下来,你信不信?”
单璠没经历过,想象不到这其中的缘由。
瞧单璠这丫头听不进去,老道人也不怪她,只是催促着陈雍庭:“快些吃,一会儿师傅带你去换一套新衣裳。”
“我不去……”
老道人呀嘿一声,道:“好不容易单姑娘给了赏钱,咱们捉鬼的,也要置一身行头出来,不然走哪儿,谁都以为咱俩是要饭的。不过要说咱们生意不好,其实跟着装还真有天大的关系,你瞧出门化缘的和尚,又有哪个穿的邋遢了?还有师傅的竹箱坏掉了,得再换个新的。”
“我反正不去……”
乖徒儿不知因何故钻牛角尖,老道人干脆从怀里掏出银子来,挑了俩颗成色最闪亮出来:“既然你不要,可不是师傅不想给啊,这些你拿着,就当分账了。”
“师傅!”
陈雍庭突然站了起来,声量高得惊人,吓得老道人打了个激灵。
到底是拿人手短,老道人即便来了脾气,也硬气不起来,只是当着单璠的面怪道:“今早师傅是说过,不要你讨来的辛苦钱,可这些都是你刚给为师的你忘啦,现在想要全拿回去,信不信为师治你个大不敬?”
陈雍庭气势软了下来,将桌上师傅分给自己的银子收下,揣进了胸怀,坐下时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想花单姑娘的钱。”
老道人碎碎道:“正好啊,你好好收起来你的那一份,将来都别花就是了。”
陈雍庭都懒得跟师傅讲道理了。
不过毫无顾忌的单璠摸了摸陈雍庭的脑袋,笑道:“不乱花钱是好孩子,但不能跟长辈置气,你瞧这一点,我可比你做得好,都是哥哥姐姐说什么,我就照做什么。”
老道人极是道:“你瞧瞧人家单姑娘,多懂事儿!”
陈雍庭俩手紧握,放在大腿上,支撑着身躯。
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单璠,将陈雍庭弄得越发拘谨,他不敢看笑容灿烂的单璠,只能畏畏缩缩地点点头,说一声知道了。
不再发火的老道人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瞎子都看得出来徒儿喜欢上了这位单族大小姐,再看着未经人事的单姑娘,对自己的徒儿也有一些好感,若这桩喜事要是能成,他就用不整日过着跟狗抢地盘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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