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的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早餐，从盛在果篮里的五谷杂粮，到放在高塔上的甜点，从水灵灵的生蔬，到香喷喷的熟肉，从清凉的鲜榨果汁，到暖和的蔬菜浓汤……虽然总量不多，但胜在样式。
三人在餐桌上沉默着用餐，男人主要吃培根和浓汤，女人主要吃生蔬和杂粮，少女主要吃甜点和果汁。三人各用各的菜式，仿佛实在没位置了被迫挤在一起用餐。女仆们立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时不时上前清理用餐时产生的垃圾。
早宴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几乎无声地度过了，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或许早宴本就该是这样。
但少女知道，在她还没上高中之前，他们三人是可以在早宴上有说有笑的交流，甚至可以忘记时间以至于需要女仆长上前提醒。
有什么东西变了，但是少女不知道是什么，不理解为什么，不明白该怎么做。
少女跟着女仆长穿行在漫长的走廊上，早晨的阳光被宽大的落地窗框分割成好几块，再洒到地毯上，带着远处的微风和鸟鸣，宁静悠扬。
女仆长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抬手请叩房门：“丽莎老师，我把蒂小姐带过来了。”
“请进吧。”门后传来沉稳的女声。
女仆长抬手推开大门——这里是专门设置的美术教室，画画、雕塑、手工的课程都在这里进行。里面的物件齐备，画架、颜料架、雕刻刀架、画笔盒、工具箱……虽说摆放得分散，但实际井井有条的同时又方便取用。
“那么蒂小姐就交给您了，”女仆长向着端坐在画布前的女人提裙弯腰行礼，“和往常一样，我就在门外守候，有什么事情呼唤我就好。”
“辛苦了。”女人向女仆长点头回礼。
少女坐到画布前，望着女仆长缓步倒退出门，顺手将大门带上。随着大门闭合的声音传来，少女又一天的噩梦开始了。对于其他孩子而言，或许这也不算是噩梦——毕竟在整个城区最优秀的家庭教师的指导下学习技能、熏陶品性，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噩梦，甚至应该说是美梦才对。
如果少女没有碰到那个女生的话，或许的确会在“富人家的乖乖女”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然而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奇妙，命数中的缘分剪不断理还乱。
是她，让少女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是她，让少女得知了生活本应更加多姿多彩；是她，让少女明白了自己也是拥有选择权的……总之，遇见她之后，少女感觉自己是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身边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是第一次有自己的想法，不再是任由家长摆布的玩偶小人；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渴望独立自主，希望摆脱纠缠在身上的种种束缚与条条框框。
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又有什么不对吗？少女不懂得为什么，原本慈爱的父亲变得越来越严厉，原本温柔的母亲变得越来越冷漠，甚至女仆长琴伦在一些事情上都开始有意无意地引导自己去做那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长大真是一件坏事啊……少女轻轻叹一口气，将先前的调色盘浸泡到水里，起身去拿另一个新的调色盘。
“琴伦，你过来一下。”
“老爷，您找我？”
“是的，跟你了解一些事情……关于蒂的……”
“根据上次闹僵和解协议，在下需要为小姐保护部分秘密，无法做到有问必答，请您见谅。”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不会问太多那些方面的事情，只是稍微跟你讨论一下她……唉，你说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之前的她是多么乖巧听话、成熟懂事，现在居然变得这么感情用事、目光短浅，每天脑袋里天马行空想一些不切实际的玩意……”
“恕在下直言，您对她那些过高的期望才是不切实际。”
“这都是为了她好……”
“但实际上您大部分的期望，是为了家族好，而不是为了小姐好，不是吗？”
“……琴伦，你还是直言不讳、一针见血啊……难怪海伦这么喜欢你……”
“在下只是觉得对内部的大家，表达起来没必要绕弯子。贵族之间那种交往的礼仪话术，用在家族内的日常交流里，那可真是太累人了。”
“说得是啊……琴伦，说得是啊……”
“若没其他什么事情的话，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我也该好好考虑些事情了……”
少女放下画笔，望着眼前的画作，歪着脑袋打量了好久，而老师只是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终于，少女望向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
慈眉善目的老师抬起手，放到少女的头上，轻轻抚摸起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身居此位，没人能轻易说自己能比你做得更好。”
“但是……”少女焦急地昂起头，漂亮的晶蓝瞳里泛起泪花，“但是事实并没有按照大家期望的样子发展，不是吗？”
“期望这东西，一般是和现实有着好一段距离的。”老师微笑着，抬起另一只手来，拭去少女眼角的泪珠，“若是一直活在期望里，不说是自己对自己的期望，那样都会很累的。”
少女的鼻子越来越酸，从眼角滑落的泪珠也越来越大。老师已经擦拭不过来了，只好向少女敞开怀抱。少女将头埋入老师的怀里，终于是放声痛哭起来。老师依旧轻抚少女的后脑勺，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老师叹了一口气，原本这是他们的家庭矛盾，按照职业守则来说，自己不应该对这类事情发表意见。但是面前的少女，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知道这孩子面对着对于这孩子来说极大的难题，这对于心智初熟的孩子而言，到底有多难。
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只能像现在这样，给她点对问题的解决毫无帮助的安慰了吧？
老师望向少女的画布，上面是少女回应自己命题所做的画。命题是“心结”，而少女的画布上色彩杂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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