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随着最后一颗弹壳掉落在水泥地上发出丁零的声响，枪口腾起的热流逐步散去让空气恢复平静。少女雪色的短发微乱，将手指从护圈中移出，紫色瞳孔在枪响与后坐的冲击下仍处于凝起的兴奋状态。
少女名为乣，按常理说，在这个时间段，下午还待在学校的她本应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一起匆匆忙忙的赶作业，但此刻她将那些全部都抛在脑后了，毕竟刚才打出的三十发子弹全部嵌进了面前人形标靶的头部和胸腔，靶场中的其他人看着这位少女将空弹匣熟练拆下插入胸挂的模样，也终于冒着冷汗打消了对那深蓝学生百褶裙下的杂念。
乣这时所在的是一家郊区的私人靶场，与去年A国冲突爆发分裂后临时建立，为持证PMC提供日常训练和交易弹药的服务。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们回家。”手指抚过还留着余温的抛壳窗，乣把手中的SIG MCX挂在胸前，踱步走出场地，她并不在意引人注目便就这样戴着战术耳机，在里面播放起自己平时喜欢的音乐。缓步走上公车的时候，乣已经不紧不慢的把枪支收入了战术包中，在这一带的公车司机大约已经习惯了在晚班接上全副武装的乘客，但万一吓到路人还是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C国才刚刚放开枪支管制不久，能拿到PMC的资格还真是幸运。这么想着，乣悠然的把脑袋靠在了微微摇晃的车窗上，打算小息一会，可这事车中弥漫出的一股香烟气味却让乣不自在的屏住了呼吸，差点咳出声来。若是平时她可能也只是在嘴边暗骂两句，但这时候不一样。她可是刚刚走出靶场的PMC，包里还带着枪的那种。
乣取下耳机转过头，循着烟味的源头看到了昏黄仓灯下的另一位少女，淡白烟气正从一只老式烟斗中飘散出来，和少女的灰发恰到好处的应搭着。
“哟，请您能把烟放下吗？”乣指了指车座边“禁止吸烟”的表示，本就清明的嗓音在只有寥寥几人的车厢里极为响亮，可能是因为第一眼看到少女就感到有几分弱不禁风，乣的语气中还有意无意的带上了几分逼迫的意味。
“抱歉，劳驾您再容我片刻。”少女微起淡色双唇，从烟斗末端吐出又一股云烟，眸子仍然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不急于回应乣的要求，又过了片刻才放下手中烟斗收回身侧，车厢中已然蒙上了一层淡薄烟雾。乣在前座上被呛的清咳了两声，不爽的撩了撩裙子露出丝袜上的枪套和其中露出的银色击锤，虽清楚不能在公众场合抽出手枪，但威胁一下的想法总还是难以抑制。
在乣本以为对方会露出什么惊慌失措的反应时，少女的位置却传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乣对这样的声音无比熟悉，那是枪械打开保险的动静，在反应过来的一瞬，她的身体便僵在了座位上，四肢紧绷甚至连右手都做好了去抓住握把的准备。公车上没有掩体，如果在背对对方的情况下率先显露出拔枪的意图，大概在转过身前就会被击倒，乣清楚这一点。
“放轻松，保持冷静。”仍是那少女轻柔的声音，但在乣耳中却变得无比清晰嘹亮，好比敌人手雷丢出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么快就当上PMC不容易，别自己把自己的资格证弄丢了。”
这是乣在这趟晚班车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直到下车，她才又瞥到那位少女一眼，出于直觉，她确信以后还会和对方遇见。
所幸车站离家不远，关上门之后乣就不必怎么担心刚才的事情了。装备和衣物堆叠在客厅，乣在浴室中一边冲澡一边刷着手机，屏幕上划过的当地新闻就发生在与自己所在地接壤的省份。“不明型号战机掠过领空边界，似A国分裂派同盟无预告的军事演习。”
“边境驻军与陌生势力发生冲突，来犯者已被击毙。”
“要打起来咯。”乣这么想着，关掉屏幕放在浴缸旁，伸手撩起沾湿后黏在脖颈上的白色发丝，乳白泡沫和温水一起流淌过身体的感觉以及带来的香气也让她被枪药味浸了一阵的大脑彻底舒缓了下来，就连左臂上还没散去的淤青也在暖呼呼的触感下恢复了一般暂时没有了不适感。乣取下淋浴头，手心随着水流划过肌肤将泡沫中洗下的疲惫冲掉，目前白皙无暇的肌肤会不会在将来留下什么疤痕？乣无意间想着，不过也只是就稍微想了想。
突然，开了静音的手机在浴室置物台上嗡嗡震动起来。
“喂，哪位？”
“私营军事承包商乣小姐，这里是Ice Military分部…”
“…”
“蛤…？……”
“事实如此，即使是私人军事承包商，在如此时期也要听从中央部队的调遣。我们会帮您联系您所在的单位或学校，请您谅解。”
乣压着嗓子“哦”了一声，没再等电话那头说什么就按下了挂断键，就此，看来一边当PMC一边过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是没什么指望了。但往好处想想，和自己爱枪的相处机会倒是能增多不少。
那干脆就先奖励自己放松几天吧，等去了基地指不定要遭什么罪呢。
这么想着，一向不爱犹豫的乣隔天大早就收拾起装备就踏出门，直奔着私人靶场赶了过去。
出于开放PMC计划实施突然，有关枪械改装和维护的设施及机构并为完善，所以这些目前几乎都由开设靶场的行内人员私人收费进行，当然所使用的零件都是要报备的。在这所靶场里，负责这一块的是一位现役的军队战术后勤，三十来岁，对于新晋士兵们对枪械改装五花八门的想法还算接受的来。
“李叔，还记得我不？再帮我改一下枪吧。”
乣之前也来过不少次，但无一例外是加装或更换战术配件。但这次的目的让她多少有点心里发虚。
“你这把…MCX，枪口，护木，激光指示器，光学瞄具，枪托，可都换过了。要改枪管的话可未必有能适配的。”
“不不不，帮我把枪身用粉色亚光漆喷一遍就行了，导轨和弹匣弄点深色色差。”
乣十分确定自己的声音已经足够大了，但是对方还是沉默了几秒。
“…小姑娘，要是在部队里你该被骂死了，这么亮的颜色你可真是不怕招枪子儿。”
“招了也不是打在你身上，涂好就是了——”
不容商量的拍下一包香烟和百来块钱，乣在柜面上放好枪挥着手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得亏不是那种难说话的老兵。这样暗自庆幸着，乣忍不住嘴角的弧度一个劲的偷乐，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拿着一把配件精良的粉红色MCX击杀目标了。不过激动归激动，既然到了靶场，必须的训练还是要做的。
同为SIG出品的P320手枪一直是乣趁手的副手武器，作为年龄不大却早就已经考取IPSC证书的乣来说，这把操作灵活、有着可观改装空间的便携手枪基本上是最趁手的选择。
踏近射击台的时候，乣便开始将手垂在身侧，像给弓上弦般做好了拔枪的准备，不仅仅是枪套的高度和握把的斜角，就连如何让瞄具与右目形成最自然的直线都已经刻在了乣的肌肉记忆里。
最后一步，脚尖落地便将进入射击区域的瞬间，乣的意识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臂膀，肩头，脊背在同一个瞬间做出动作，猎豹般细微而精确，目标、旁人，都没有察觉的机会。
右手指尖滑过握把上的颗粒，锁定抓握区间后收掌从枪套中提出手枪衔接手腕动作上抬，脊背弯曲双目锁定前方视野，左手也已经就位待枪支举至面前紧锁另侧，经过训练无数次的微调，瞄准镜中央的红点已经牢牢锁在了标靶上。
25米的手枪靶，17发连续射击，乣早已习惯了在子弹出膛后暂且无视结果，将精力放在下一发打出时准心的落点上。
一如既往，当套筒后弹进入空仓挂机，乣稍落下手腕观察着标靶上的弹孔。从一数到十三，子弹没有落在八环以外的位置。
着实有些后坐力上瘾。当乣从不亚于干掉一杯可乐的舒爽感缓过来时候，她察觉到身后已经站上了一个人，不同于平时会围观打靶的人，这次有着难以名状的熟悉感。
“喀啦”
乣不假思索的转过身去，那支刚刚卡上空挂，枪口还余着烟气的P320直指着目标的脑袋，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但也足够表示出自己的态度了。
“你是抽烟的那个…为什么在这里。”
被枪口指着的少女歪过脑袋，脸上水面般平静的笑容没有泛起半点涟漪。
“别怕，不是来暗杀你的。”
拨过腰间烟斗，少女的指尖探进口袋掏出一张和乣的一模一样的凭证展示给乣，代号那一栏写着：云之墨。
“我还以为你早就想到我也是PMC了，看来你的脑袋不如枪法好，这位小姐。”
那天在公车里，灯光太过昏黄，隔着几排座椅本就难以看清对方的面容，乣只记得那苍灰色长发和烟草的异香。此刻隔着那把P320，乣以审视敌人的目光紧盯着身前那双海窟般的深蓝的瞳孔。
“你…”
彻底看清少女面容的刹那，乣突然意识到了空旷靶场中连风都匿去身形的寂静。意识如在梦境中跌下床铺般猛地一颤，乣主动倾下了持枪的双手，合起刚刚张开的唇角。她无比仔细、又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少女右瞳的下方，同时用左手食指的指腹，划过了自己的左脸颊。
两颗大小与色泽，甚至连位置都恰好相同的泪痣，分别烙在她们两人的左眼和右眼的正下方。
不仅如此，就连乣那对紫色的瞳孔，和对方比起来也只是差了几分成熟而已。
“…啊。恕我失礼，本来想夸您枪法不错来着。”与乣对视着也有些出神的少女重新勾起嘴角的弧度，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过这下也确认是同僚了，弄点什么来喝一杯？”
“你请？”
“我请。”
云之墨说着背过身拿出了手机。翻弄着打开了外卖软件。
“要奶茶还是鲜果饮？”
“奶茶吧…啊？”
[休息区，16:34］
乣把玩着手中的子弹，心不在焉的随手填入弹匣。“说真的，我还以为你要请我喝酒呢，结果只是叫奶茶啊。”
“你还没到喝酒的年龄，我看得出来。”
“…行吧。对了，你有没有收到那个通知？”
压好了子弹，乣拿起手边冰凉的冻奶茶狠狠嘬了一口。
“嗯，下周周二乘机去R国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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