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云出生了。
那是天莽原2036年十一月七日的一个雪夜,于一个人造子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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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研究院高楼内,正爆发着一场无关科学,无关学理争吵。它是最能勾起人窃听围观欲望的八卦。
老公出轨被当场抓奸这种事情,相信没人愿意错过这场好戏。
“雅雅的升学礼你没去,研究院的地址你也不肯告诉我,就是为了在这儿跟别的女人快活是吗?”莽徽商会的会长景儿,正举着一根从胜天裤子拉链里抽出来的一根十来厘米的长发含怒而问。
胜天是何许人也?身为这个世界最为杰出的科研巨人,身上背负着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名号,绝对不允许他向一个只会用自己研发出的产品做做买卖的商妇低头!
胜天别过脸,眼中露出不屑:“你一个女人家每天在外边玩,哪里知道做搞科研的苦?我有一点私人的生活,值得你这么大呼小叫的嘛!”
心里嘀咕道:比起外边那个有钱有势专买男人女人玩的,我胜天,可还算是顶有良心的了!
人家都玩出一套市场买卖的流程来了,我才不过是逢场作戏了一个。
景儿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细长的五指抓得贼紧。
私人生活?把出轨说成是私人生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脸皮这么厚!
身为苦主的景儿咬咬下唇,正要反驳。
胜天上唇往鼻子上一挤,金丝边儿的眼镜里好似要灼出两点火光,深知先下手放强的古理,先一步发话进攻:“你也别老想着高高在上的指责我!
景儿出生十五年!十五年!你知道这十五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吗?
你生出来的女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没一个地方是像我的,你晓得外边的人都怎么传我的吗?
再说,要不是有我的产品支持,你怕是现在还在人前人后的当着跑腿的秘书呢!”
“呸!”景儿受了胜天的污蔑,张嘴对着那对透亮的小眼镜啐了一口,把带着小泡儿的唾沫星子溅到那对透明镜片上,像是打下了两个小坑。
景儿指着他鼻子骂:“你不过是觉得自己长得尖嘴猴腮,见雅雅生得随我眉清目秀,竟然嫉妒得要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子!
当真是狗肉酒席上不了台面啊——就该你天生眼小鼻子歪!”
……
夫妇两人在十八层的会客厅正吵得热火朝天,自然有不少人想要挤上来看看这位让国内外钦佩的名人和自家的老婆到底出了什么八卦。
别的且不说,就光这水火不融的阵仗,互骂揭短的场面,就够顶包研究院一星期的新闻了。
好在,阮纳音让人把住了各个楼梯口和磁浮梯口,将他们的行动掐断在摇篮之中。但等她再来到这个口水星沫子乱溅的战场时,方才知道自己已经来迟,没能阻止老直男胜天的强辞夺理。
“这个蠢货!”阮纳音在心里暗骂一句,正要上前去劝架,却被让自己忽视在一边的雷清音拦了下来。
“阮事长,这种时候上去,小心被当成小三打一顿哦~”
阮纳音睨了她一眼,狠狠地看向她,转而又狠盯着在前面大放厥词的胜天,瞳孔里仿佛有火苗有窜动。
雷清音最喜欢看这人有火难出的憋屈样,冁然一笑:“看来,我的师傅会站哪边,已经不言而喻了。”
“呵~”阮纳音打开眼前的手,眉头一松,收了收脸上的愠色。
“你可真是个好徒弟,连亲手养大你的师傅都要算计,真够黑心。”
雷清音不怒反笑,两手圈在胸前,紧盯着眼前的两人,防着吵红眼的胜天对自家师傅动手,颇为自得说:“这可不是利用。
像胜天这种目中无人,自私自大到极点的男人,师傅早就该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雷清音斜睨身边的阮纳音一眼,极是认真的轻问:“除去胜天在科研方面的成就,你觉得他身上还有点人样吗?”
阮纳音难得没有反驳,以沉默表示赞同。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被捉奸的男人,叹出一口浊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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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这场争吵很快便消停下来。
本来气得脸色发红的如同煅烧铁片般的景儿,竟然在数十秒的时间内平静下来。
面对胜天的为自己找出轨理由的辩解之词和诬陷自己出轨的话仿佛已经无感。她暴怒的心情很快平复,连起手在金丝眼镜下的长尖猴腮面留几个五爪金龙印的冲动也消逝了。
她很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虚伪的男人,身暖如窗外浅桔黄的落阳。
眼前的出轨还在骂骂咧咧,景儿的住声让他觉得自己占据上风,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儿。
但又隐隐有些心悸,指不定他歪打正着,真的说对:这臭女人真趁他不在的时候给自己戴了绿帽?
“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最后,景儿脸色平静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转头就要走,同时还甩下一句:“从此以后,雅雅再也没有你这种爸。”
雷清音疑惑地望着走向自己的师傅,心中大呼不对。
这可不像她有火立时要发的脾气。
要照着往常来,不把这对狗男女拉出来公之于众,可不算完的。
正想着,莫名心平德和下来的景儿已经来到她的身边,拉起她的手,“清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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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奇怪的感觉没有了!”身处顶楼的温云坐在软绵沙发上的轻声囔一句,仰头枕在浅灰的沙发边上,傍晚深桔黄的暖阳落在他的脸上,沾上金光的睫毛如蝴蝶般颤几下,紧接眼眸又合上:“我再找找……”
温云紧着眉头,意识穿过高楼上的几层厚重的混凝土墙与隔音的真空玻璃搜寻一番,最终没能再走远,落得个一无所获。
与刚才有一股明明远,但却能感应得十分清楚的暴怒情绪十分不同。现在能够感觉到的情绪和意识极其微弱,因为距离太远的关系,都无法和她们建立连结。
“嘶!”苦苦支撑一会儿的温云两手缠在后脑勺上夹住如被针刺入的头颅,压低脖子把脑袋埋在软绵的沙发上痛吟:“啊……好痛好痛……”
自己的远程连接意识的能力才开发出来没多久。使用距离过长和连接人数过多,都能视为使用过度,会给脑神经造成或撕裂或针扎般的疼痛。
而且……
对脑的损伤好像还是不可逆的。
这痛还是其次的,好不容易连结到的奇怪情绪,竟然就这么没啦。
这才是真的可惜。
温云在宽大得半床的沙发上打起滚来,眼前晃过还末明亮的吸顶灯,厨房里摆放整齐的蹭亮长刀,还有摆在开放浴室前的跑步机……
及到日将没西山,可怜的脑袋才恢愎,痛感消失。
温云四肢放松地躺在雪白的布质七字形沙发上,紧绷多时的身体,此时有着从末过有的轻松,如释重物。
温云拿起玻璃矮茶几上常用的透明硬石杯打来一杯热水喝上,干涩的喉道如沐春雨,微微痉挛着。
痛苦已经过去,照例,温云在傍晚时分靠在墙边,无聊地伸出脚,晒着落日从半落地的窗户里施舍进来的最后几分钟的阳光。
而等太阳完全落下山去,这个小房子就会亮起夜灯,再慢慢地移动,重新回到地下室去,而隔壁,则会有另一个房子升起,接替他享受这份阳光。
通常,七天里只有两天,他们俩的磁浮房是可以待在一块的。
而自己要再见到这份暖阳,就要等到三天后了。
温云挺直的后背紧靠着笔直的墙,偏转过头,又一次用意识穿过坚硬的隔音玻璃和混凝土墙,连上住在墙后边另一个人的情绪。
今日的她也是同样的戾气横气外带几分阴狠恶毒。
温云开始平息她的身上的戾气和内心的迷茫。
不消片刻,墙后的人心绪已经静下来,而仅剩的暖阳也已被乌云赶了去。温云断开勾住的意识,自言自语地说:“朋友,下次见啦。”
良久,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
通常这种时候,这房间应该要缓缓下降回去才对的。
但现在一动不动地算怎么回事啊!我才刚说完酷酷的告别用词啊!
这脸打得啪啪响,刚才的话顿时把温云的中二度拉满。
温云向着四周望一望,难得的平静,天花板上的灯逐一亮起,城市里的万家灯火,把原本应该灰暗的天空照得亮堂。
但温云楼层所在的高度,再加上那面前比自己还要高的千金墙遮挡视野,他看不到下边的城市,拼了命也只能偷瞧到从高窗里显露出的长方形天空眨着眼的一众繁星,但那已经足够吸引自己了。
也好,以前都没机会好好看看夜景!
温云从沙发上拿过来一个软枕,用来垫着坐,两腿盘起,背靠在沙发的背面,安安静静地仰望着那片黑色的幕布。
不多时,闭紧的智电门缓缓打开来,而专注于眼前那一小片星空的温云并没注意到。
怏怏不乐的阮纳音穿着女式长西服走来,高挑的身板挺直,长年累月的工作让原本高翘的臀显得有些肥润。
拜自负且自私的胜大伟人所赐,阮纳音在景儿走后的大半天,都在想办法给他擦屁股。
可惜木已成舟,本来有极大机会被拉拢到自己这边的莽徽商会,毫无疑问的扑进了雷清音所领导的肃清派。
但没关系,她还有最后的压轴人物。拿下她,自己一样可以赢下这场无声的斗争。
等忙活一天的阮纳音进到这房间里,已经是口干舌燥,但那张板正的脸和紧绷的神经果然有所放松。
有十号在的地方,无论是谁都难免会轻松下来。
但她通常不敢多来,更不敢久留。这种让人平静的感觉会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上瘾,即便是戴着阴隔器,也不一定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晚上好啊,十号。”
沉厚的声音驱散了温云看星星的兴致,缓缓起身回头,也平静地应和她:“早上好,纳音老师。”
阮纳音请他到沙发上坐下来,拿出二人常用的杯子,倒上两杯开水,慢条斯理地开着茶包,眉开眼笑的说:“今天来,主要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温云要去捧水的手滞在半空,视线立刻集中到她身上,甚至下意识地要侵入她的意识。
可惜,没成功。
“大概过两天,你会有个新朋友过来。”
“欸欸欸!”温云禁不住开心地惊叹起来,顿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涌,要向她发出连问:“新朋友!她长什么样子啊?是女生还是男生?他会陪我很久吗?……”
阮纳音摇头一笑,不紧不慢地拉动着杯子里的茶包,慢声细语地打断温云:“别一个劲地问个没完,人家只是过来玩几天。”
温云瞬时停了声,眼眸低垂,嗒丧道:“啊!就几天而已呀,我还以为……”
“不用以为。”阮纳音将茶包拎出来,丢进他的杯子里,“你只要想办法把她留住不就可以了吗?”
温云机械地重复:“留住?”
“对啊,留住她,让她离不开你,那她就是你一辈子的朋友,会永远陪你玩,跟你说话,跟你聊天,跟你讲讲外面的世界。”阮纳音拿起玻璃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啜上一口,茶的清香在嘴里化开,让她止不住叹了一声。
“相信,以你的能力,这可不是难事。”眼线从茶杯上移开,睨一眼身边的温云,正苦脸皱眉,两手捏着自己身上宽宽大大的白服衣角。
阮纳音搁下茶杯,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浅笑道:“你最近的身体可是有好转了,要是你能把她留下来照看你,以后,就不用再回到地底下的房子去了哦。”
“真的嘛!”温云闻言,忍不住要大叫起来,屁股蹭一下从软棉的沙发上离开,两手微张地摆在身体两边。
“嗯哼~”阮纳音拉着他坐下来,像劝小孩一样温声哄着:“当然,十号一直是个好孩子,我可从来没骗过你呦。”
温云被她拉着重新坐回位置上,脸上仍是喜眉笑眼。
“那天我会把门打开,你只要招呼她进来坐坐就好,然后……让她开心一些——开心得离不开你,舍不得离开这房子半步~就算是成了。”
温云愉悦又不风敷衍的应着:“好好。”转而发现有些不对,又加问一句:“那她什么时候来呀?”
“来了我自然会通知你的。”阮纳音说罢,就要起身。
温云照着她说的,很自然地跟着她走,准备送一下她到门口,且教科书般地说着不舍的客套话:“老师不再坐一下吗?”
“不了。”阮纳音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外,“我还有点事情要做。你自己记得把今天的晚饭做好,还有,晚上的运动量也要跟上,不然我会立刻把你放回地下室去关禁闭。”
“放心吧老师,我会做完的。”温云话音才落,门咔地一声锁上了。
人虽然是走了,但温云嘴角上扬起的弧度还是不落。
他向往常一样,打开冰箱,里边放了一只巴掌大的龙虾,还有柠檬等一众辅料,而冰箱里边坚起的那一面亮起了虚拟的字体:龙虾鲜粥。
今天的主食倒是简单嘛。
温云重新盖回冰箱,先是去了房子的运动区。
说是运动区,其实也只是一个跑步机加上一个可以做仰卧起坐的辅助器材而已。
温云脱下略微宽大的纯白睡衣,跟天边的云一般白的肌肤几乎可以跟嵌满白石的墙壁有得一拼,小腹上结结实实的四块腹肌,棱角分明的五官还带着一般大孩子的幼稚气,但已然很能勾动人心了。
温云整个人看上去,虽然个子不高,但身上各部分的比例却是十分的匀称,看着很是顺眼。
温云换上自己常用的白色运动服,来到一边拉起腿来。
另一边,出了温云小屋的阮纳音,取下夹在太阳穴两边小圆片,熟悉地穿上挂在门口的大衣。刚出门,身边立刻有一位穿着浅白色OL裙的女人跟着迎上来。
“阮事长,单陆的外节使龙澜儿明天早上八点这样就要下飞机了,雷清音那边暂时没听说有要去接人的消息。
还有,听说她把之前送到单陆和国内一些名院进修的那些孤儿也召了回来……”
阮纳音迈着步子低头看着手机,似乎是无心听她的报告,忽然打断身后的人:“别的事情都先不用管,你现在去准备明天早上六点的车,胜先生会亲自去迎接她的。”
“好。”身后的女人快速地掏出手机记下,再顺便问道,“那住房安排在天湖墅您看可以吗?”
阮纳音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嘱咐道:“住房先就近安排。”收起手机放回口袋中,“相信十号会她自己知道喜欢住哪儿的~”
当夜星正盛,晚风来急,千城一片灯火通明,几束望星灯直直地打在天空上,罩住了不知几颗星星。
长这么大,第一次面对朗月当空的夜景,他属实是没多大的心情去睡觉。
温云就在半落地的窗前打上个地铺,被子一半垫地上,一半折起来盖在身上,枕着软绵绵的枕头,静静看着钢化的玻璃窗后的星空。
这可真算得上是生平最得意的第一天啦。
想想以前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自己从记事起就被关在这个房间里,她们总说自己身上有病,不能走到屋子外头,还叫自己十号。
特别是这个号数,还是阮大头给取的。
我很讨厌这个名字,也很厌恶这个的师傅,于是背地里,我就叫她阮大头。
嗯,对的,她的头简直和南瓜一样大!
她就不是个好人!只不过是打着为自己好的名号关着自己,以备利用而已。
就像要把食物放在冰箱里冷藏,保鲜待用一个道理。
如果不是,她为什么不敢让自己连接她的意识呢?每次来都带着两个小圆片在耳朵旁边,来了只有让自己做这个做那个的,告诉自己什么是错,什么是对,如果稍微做得不好或者不合她的心意……
温云想到这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对错凭什么由她来决定呢?就好像做龙虾,为啥一定就要挤柠檬汁进去。
明明盖一片皮也够清香!她偏要放汁,酸死了!自己比一般人对东西的感触要敏感,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们还总是有很多秘密瞒着我,生怕我知道似的。就好像隔壁的房子里,明明住着一个人,但她们硬是说墙后边还是墙,根本什么也没有。
但我早就感觉到了她的存在,那是一个压抑,郁闷的人。她似乎总是在生闷气,所以我有机会上来的时候,也会用自己的能力,平复一下她的心情,给她带去一点小小的快乐~
不过,既然阮大头不跟自己说实话,那我也不会跟她说自己能远程连接别人意识的事情!这样,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重点!
我才不叫什么十号!十号那里是人的名字,明明就是个数字而已。
所以我决定,要从自己所识的为数不多的文字里挑出自己的名字。
姓嘛,自己是要自己认识的第一个字,温;至于名字嘛,当然是取自己最喜欢看到也只能看到的云来当。
于是,温云这个名字,从此就成了自己的。
温云微笑地望了外边半天的飘云和微星,脑子转了半天,困意也渐渐爬上眼皮子底下,但他仍挣扎着不想睡,外边的星忽眨忽灭,在他看来,那是天上的星星特有的语言,就像冰箱里第二天会出来的蔬菜水果或是各种用来做菜的小动物,温云相信它们在活着的时候也一定会有自己的沟通方式,只不过,自己听不懂罢了。
温云忽而呢喃一句:“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也会是一个个小房子那样吗?还是……”这话像是对自己讲的,但更多是对着远不可及的星星诉说的。
不多时,温云便独自念叨着睡着了,正是这会,一架闪着灯的白色飞机,划空了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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