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霞帔，大红官袍，一对璧人，遵礼三拜，夜洛意偷偷撩开盖头，朝罗牙俏皮地笑。
不过，如今的煌洲已非往日，习俗和过去大不相同，还不用立刻送入洞房，而是让一对新人客套地向宾客敬酒。
董博本是孤身一人独自在角落里，闷声享受着少有的闲适与惬意，只到罗牙突然单独赶来，笑着叫他出去透透风。
等到行至寂静无人的花园中，罗牙才突然神色紧张了起来。
“小博，你得……帮我一个忙！”罗牙严肃地表示。
“什么忙？”董博有些疑惑，摩根·潜夜却直接内心剧震，直想罗牙莫非有生理问题，亦或癖好奇特，要拜托他……
“那个人来了。”罗牙叹息了一声，从衣带中掏出了一张鲜红的信笺，上面有着鹰爪的爪痕。
“绝公主不是已经和你一刀两断了么？怎么她还能突然杀过来的，王家体面不要了？”董博也有些犯难了，“你要我怎么做？”
“帮我拖住她。”
“拖住有用吗？假如她真的到了龙陵，怕是没那么好打发吧？”
“当然不好打发。”罗牙再度叹气，“其实今天前她就用红鹰传信给我，我没理她。结果，今天到现在为止，我又搜到了三封，她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你先去西城驿，帮我把她稳住，我安顿下洛意就来找你们。”
“行吧，我尽力。”董博已经在考虑对绝公主进行武力劝诫的可能了。
毕竟，大家都是武人，打不了设赌局打一架，赢下让她走人，输了认栽。
虽然事后有可能会被报复，但是董博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
西城驿的后院，由马车围绕出一片空旷的圆形场地，一红一蓝，两个身影，两杆长枪，遥遥相对，一场对决，即将开始。
董博下定了很大了决心，现在，是尽力用武力取得成果的时候了。
“三、二……”他出声倒数着战斗开始的时机。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
“你们在干嘛？”
董博转过头去，却看到罗牙换了一身常服，正趴在车围上朝里面望着。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董博的心情已经是气急败坏了。
他可刚想靠一套行云流水的枪术送公主殿下回金陵去，你突然窜出来干嘛？
“如你所见，比武。”绝公主冷冷地抚了抚头顶上的龙角装饰，说道，“等你好久了，你可算来了。走吧，我们进去谈。”
罗牙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声:“好。”
绝公主轻盈一跃，跳出了车围。
而董博，只是愣愣地看着罗牙从他的身边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辛苦你了。”
然后罗牙也跟着绝公主进了驿站，只剩下董博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
不知过了多久，董博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股前所未有的丧气感笼罩了他。
理智告诉他，老兄弟的故乡龙陵已经变成了是非之地，作为一个外地人，他最好赶紧溜走，以免发生激烈事态的时候，血溅到他的脸上。
收纳好武器，董博翻出了车围，打算返回罗府，骑上他的马，赶紧连夜走人。
可是才走到街上没几步，突然有潮湿的水滴甩到他的脸上，他用手一抹，却见手上一缕血红。
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敏锐的听觉和感知保证他时刻戒备着突袭来临，而紧张的情绪则让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扭头看去，却见树荫之下，站着一个苍白面容的红衣少女，阴恻恻地好像个女鬼。
她的手上拎了个湿漉漉的布袋，正在不断地滴落着液体，腰间别了一把匕首，鞘上还带了血。
董博倒吸一口气凉气，恐怕的想象在心中浮现。
“罗牙在里面？”夜洛意向着驿站的方向转了转头。
“啊……”董博的心突然放了下来，至少他可以确定布袋里放着的不是他好兄弟的头了。
别说，以他对夜洛意的观察，显然对方也没有那么强的武力。
“在里面吗？”夜洛意追问。
“嗯……你怎么会来这里？”董博顾左右而言他。
他有一个相当恐怖的感觉，夜洛意提了一布袋血淋淋的玩意儿，明显是来者不善。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不行，董博，你一定要稳住！你可是直面过北傀南侵的十万铁骑的，怎会被一个小姑娘吓倒？
“我来找我老公，不是你叫他出来说事的么？”夜洛意冷冷地问，“上面还有别的人吗？”
“有我……前女友。啊对，我出来呼吸口新鲜空气。那什么，顺便去买点酒和小吃，你和我一起来吗？”董博故作轻松地说道，“啊，不好意思了，大晚上把你老公拐出来唠嗑。”
“吃的？我带了啊，没必要买！”说着夜洛意笑了起来。
“啊，是什么？”
“在这里！”夜洛意把血淋淋的布袋提了起来，她的脸上洋溢起纯真淘气的笑，在董博眼里却极为妖艳可怖。
他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然而夜洛意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董博第一时间感受到夜洛意熟悉的动作，还以为她要抓着自己的手往胸上放，连摩根·潜夜都被他第一反应下的心理活动整了乐了。
但事实上，夜洛意却分外用力地压制着董博的抵抗，把他的手塞进了袋子里。
他摸到了沾满黏稠献血的羽毛，那是大型猛禽的身体。
红鹰！
董博意识到，对方大概率已经截获了书信。
把手从袋子里伸出来，忍住颤抖的冲动后，董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咳咳咳，我承认，信是我写的。其实我是个同性恋，一直喜欢我的好兄弟，也就是你的老公，我今天把他叫出来，就是为了和他最后表明心意，让一切结束。”
董博开始自爆发言。
笑！
随便笑吧！
无所谓了，就是玩儿！
嘿嘿嘿，我们老燕都人就好这儿口，脆皮鸭，兔儿爷，那叫一个地道！
“那还不让我这个正妻来给你们助助兴！”夜洛意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说，“快带路！”
……
一件很恐怖的事发生了。
董博根本没在绝公主地房间里找到他的好兄弟及其前女友，他原地开启了红热视界的异能，进行了高强度破坏个人隐私的全场热能扫描，都没能找到两个人间蒸发的家伙。
去马厩一看，嘿嘿！你猜怎么着？
两个人马都没了！
怕不是私奔去了吧！
董博尴尬地笑着，夜洛意却一脸阴沉，仿佛一个火药桶，随时准备原地起爆。
事已至此，董博只能硬着头皮，提出先送夜洛意回去。
在他看来，夜洛意多少带点极端了，把一只血肉模糊的红鹰放在麻袋里，带刀去找新郎官。
啧啧啧，够劲！
呸，你在想什么？
路上没走几步，夜洛意突然怪笑了起来，渗人得好像气温都降低了。
刚好当时走到一个牌坊下，路过的人被惊动，看了一眼，当场惨叫了一声“女鬼啊！”然后狂奔而走。
董博对罗家的路线十分熟悉，非常迅捷地找到了后院缺少巡查的院墙后，和夜洛意先后翻了回去。
然后又偷偷摸摸地带她绕过家丁，回到了用作新房的竹林间阁楼外。
毕竟董博年纪轻轻，也是个老兵了，非常专业，北傀的巡逻队他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好兄弟家不能再熟的家丁了。
“咳咳咳，就送到这了，我去取一下马，准备回去了。”董博摸着鼻子尴尬地笑道。
“急什么，进去喝杯水再走。”夜洛意冷笑了一声说。
“没必要吧？我不怎么渴……而且让小厮、丫鬟之类的看见了，多不好……”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能偷跑出来？”夜洛意丢下了一句，直接进屋去了。
董博一琢磨，感觉不太对。
难道下人都被……
心惊肉跳之下，他犹豫了没一会儿也跟了进去，却一个人也没看到，等上了二楼，才见到一把长枪斜插在梳妆台上，鲜红的尾穗高悬。
夜洛意正躺在床上把玩着一把雕弓，而洞开的大窗外，檐上插满了箭，还有一团粘着羽毛的血。
“老有大鸟来来去去，烦死人了，被我射死了。”夜洛意说。
“人呢都？”董博问。
“被我吓跑了。”夜洛意指了指斜插在梳妆台上的长枪。
“啊，这样啊，那没事了，我还以为……”
“要不你帮我个忙吧？也帮你好兄弟一个忙？”夜洛意打断道。
“什么忙？”
“你过来一下，我说给你听？”夜洛意突然甜美地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啊，远点说不是一样的。”
“怕什么，我又不是蛇，不会吃了你。”她还在笑。
与此同时，摩根·潜夜已经在董博体内疯狂嚎叫:“快上！快上！快上！”
攻略的进程远比他想象得要顺利，梦境稳定无比，摩根都开始怀疑，事后洛意丝会不会真的把自己误以为是夜洛意穿越了。
不过不重要，先处理好眼前的任务！
董博犹豫着一步一步往前挪，却突然被夜洛意轻柔地浅浅搂住，埋在他耳边念叨了起来。
“你们不是拜过把子好兄弟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帮他挡过枪，他帮你挡过箭，战场上互帮互助，要不……”
复仇与愤怒的邪火在夜洛意的心上燃烧，蔓延到了全身。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辈子最重要的一天，结果居然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膝盖，在晦暗的烛光中，看着对面屏风上在泪水中扭曲的“囍”字，好像传说中主宰暴力、愤怒和残暴的恶魔，差点让她杀心满溢。
“你帮他洞房吧？”她突然亲亲地咬住面前人滚烫火热脸颊旁的耳朵。
好兄弟是吧？新婚夫妻都能背叛，好兄弟凭什么不能？
说完羞耻又刺激至极的话后，夜洛意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一个词。
破坏军婚罪？
摩根·潜夜突然察觉到梦境的动摇。
什么破坏军婚罪？莫名其妙，听都没听过，夜洛意想着。
于是梦境不再动摇。
夜洛意与董博，两捆干柴，一股烈火，耳鬓厮磨，越贴越紧。
董博不得不承认，他快绷不住了，他残存的理智只能让他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
正在此时，阁楼下突然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夜洛意不管不顾，心说被撞见了正好，大家鱼死网破，董博却一下子被唤醒了求生欲，一掌把夜洛意推倒在床上，转身像无头苍蝇一样想要找地方躲。
夜洛意呵呵一笑，指了指旁边的衣柜，然后董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了进去。
关上柜子，躲藏在暗香浮动的裙袍之间，董博屏住呼吸。
虽然事情很难收场，但他打心底里希望，接下来响起的，会是他好兄弟罗牙的声音。
“少奶奶，少爷在和他的好兄弟董公子把酒言欢，促膝长谈，今晚就不回来了……”家仆的声音很忐忑，显然之前已经见识过新少奶奶的恐怖了。
“哦，知道了，滚吧……”夜洛意倒是出人意料地冷静。
不久后，脚步急匆匆远去了，董博才从衣柜里钻了出来。
夜洛意故作妩媚地对他笑了一下，做了个要抱抱的姿势:“你过来。”
“不必了。”董博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阴冷。
一点礼仪与客套都不留。
夜洛意的脸上闪过一丝恍惚，恐惧与自我怀疑正在撕扯她的内心。
要看董博就要走，她慌忙地扑上去想要抱住他组织，却被到手又是一掌推回了床上。
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重又涌了上来，而且还要十倍地强烈。
夜洛意突然产生一种对她而言完全不合理的联想:换成男人，她现在算不算是软磨硬泡、明的暗的好的坏的手段全使遍了，赌上了全部身家和面子想要获得一个女人，却在最后一步半推半就的时候突然被狠狠拒绝了。
那能接受吗？不是煮熟的鸭子飞了，而是整个人都会变成笑柄的吧！
极端的人岂不是付诸暴力、赌上人生也要强行上马，哪怕对方事后隐忍或接受的结局几率再低，而且根本不公平？
而现在，对于她而言，她都那么不要脸、那么下贱地去勾引他了，要是让他走出了门，那算什么？
恐怖的幻想在她的心理发芽。
若干年后，董博舒适地喝着酒，吹着牛:“啊，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的好兄弟新婚夜有事出去了，他那千娇百媚的新娘子还勾引我和她洞房呢，我都完全没心动，严词拒绝。啊对对对，就是后来被休的那个……叫什么……”
于是他享受了一次对自己男性魅力和道德与自制力的证明，可对我呢？一个倒贴都没份、哪怕只是一个人独守空房都能给别人的价值加码的战利品？
她也是夜家的掌心明珠，也是龙霄宫的海棠花，在今天之前，罗牙也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啊！
站得越高，碎得越狠。
她颤抖着手把腰间的匕首拔了出来。
董博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你想动武强上我？
我可是南烈新一代的将星，以我的观察，你的武力也不过是南派龙霄宫半步内门的水平，别说无法打败我和罗牙，绝公主也不行。
然后他就看到夜洛意哆嗦着手把匕首摁在了自己雪白修长的颈上，压住一条凹陷和一缕血滴，她抽泣着说话，几乎称得上语无伦次，泪水冲花了妆。
“别走……要么你替你的好兄弟洞房，要么你帮他的新娘子收尸……我求你……别丢下我……”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开始觉得自己除了身体之外毫无价值。
当她得偿所愿的时候，她的心似乎又安宁了下来，紧接着涌上来的是欢喜和愉悦。
她终于在心里获得了一个证明，自己还是有价值的。
那么总会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连身体也没有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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