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厌。”软软的呼声把他唤回了现实，晏厌是他的中文名，只有少数朋友会这么叫他。
在他面前站着一位娇小的少女，从体型来看，像是初中生。少女不施粉黛，双眼水润，带着天然的灵气。
“藤酱，你们练习完了吗？”少女松枝藤，一家都是华夏人，是他所在乐队的鼓手。
少女点了点头，东山厌认识松枝藤两年多，自然知道她不爱说话，没有放在心上。松枝藤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东山厌被盯得心里发慌，他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啊，又到周五咨询的时间了是吗？”东山厌这才想起来。
松枝藤的表情柔和了一点，又点了点头。
“走吧，先去解决晚饭。”他转过身，松枝藤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到门口，东山厌停住了，“居然又下雪了。”他呵出一口白气。
身后的少女超越了他，继续向门外走去，东山厌急忙拉住她，“藤酱等一等，我去拿把伞。”
他朝琴房走去，半路上回过头，再次对少女叮嘱：“藤酱别跑出去，就在原地等我好吗？”
少女背对着他没有动。东山厌正要转身回去，突然听到她说：“你话好多诶。”
东山厌倒是挺高兴，松枝藤只有每次排练前后话才会多一点，这说明女孩的心情不错。
他只找到了一把伞，为了不让松枝藤被雪打湿，只能尽量把伞打得低一点，显得有些滑稽的样子。少女笑出了声：“你这样好傻哦。”
东山厌无奈道：“还不是为了你？晚饭吃什么？”
松枝藤随手指了一家路边的猪扒饭店。
所幸味道还不错，店长大叔以为二人是兄妹，还给他们送了海藻、菠菜之类的小菜。
吃完之后，二人打车去诊所。西条诊所（saijo clinic）在新宿市区，司机却在快到时停下了，他向二人表达歉意：“实在抱歉，气象台发布暴雪预警了，我得赶回去接上补习班的女儿。”
二人只好下车走路。
因为松枝藤步子比较小，雪又开始迅速堆积，他们走得比较慢，身后留下的脚印逐渐被掩埋。
二人走在路上，看不见其余的人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连寒鸦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上好像只剩他们最后两个人。
脚下的道路继续延伸，东山厌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感觉他们好像走在世界尽头的两个朝圣者，脚下是通往圣殿的道路，他想象着路的尽头会出现一座白色巨塔，等待着二人。
松枝藤停下了脚步，东山厌看向她，她低下头去，呼吸声逐渐加重，身体颤抖。东山厌担忧地看着蹲下去的少女。
松枝藤当然不是初中生，事实上她还比东山厌大一岁，而且她提早了一年上学，所以松枝藤是准大学生。
但是松枝藤没有去上学，刚认识她时，东山厌以为这是所谓的“gap year”，在高中毕业上大学前休息一年——松枝藤是声名鹊起的鼓手，要趁这个时间肆意挥洒才华。
后来东山厌知道，她有病。
松枝藤有双相情感障碍，具体表现为抑郁和躁狂的交替发作。
恰如现在。
东山厌尝试过在松枝藤发作时帮助她缓解症状，但心理疾病与生理疾病不同，没有什么有效的临时应对措施。他只能一同蹲下来，让雨伞遮蔽住她小小的身体。
喘息声逐渐减弱了，东山厌继续等待着。
四周只有风雪呼呼啸过的声音，它们组成了白色的巨手，自半空中将二人笼罩。
在这种环境中，松枝藤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
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不想听，一切都没有意义，灵魂脱离了躯体，被风刮雪刺着。
她好想……
直到东山厌握住了她的手，松枝藤才感觉好受一点。
不是因为有人陪伴，而是她知道在这世界尽头起码还有其他的东西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松枝藤终于站起身，她说谢谢。
东山厌点点头，没有松开握着的手。
白色的世界尽头，二人继续走着。
西条诊所是aida atelier工作室完成的心理辅导中心项目，位于大楼的十一层的屋顶平台。屋顶平台遍种绿植，诊所为半玻璃半木质结构，几个诊室和办公室分散在平台各处，由透明走廊连接。
东山厌牵着松枝藤，走出楼顶的电梯就是诊所的会客室，被四周的绿植包围，夏天时可以看见各种颜色的兰草，现在只能看到六月雪、南天竹等常绿灌木。
站在屋顶平台，可以俯瞰东京最大的新宿御苑公园（shinjuku gyoen park），又可以透过天花板或者走出室外欣赏城际的天空，一路走来行至眼前，像是横向走过了世界尽头后，又纵向来到了天际，虽然已来过多次，但东山厌还是觉得这里无愧人们口中的“仙境”医院之名。
只是此刻户外狂纵的风雪给仙境添上了几分冷酷之意。
在前台登记后，前往诊室等待，西条诊所使用了各种活动隔板，在划分区域的同时还能灵活变动、防止意外。二人穿过一系列环环相扣的木屋，东山厌对松枝藤说：“感觉像是爱丽丝穿过兔子洞。”
有所好转的松枝藤点了点头，抓紧东山厌的手。
他们先去做了各种例行检查，肌肉跳动、神经反应等等。松枝藤带着报告进了医生的诊室，东山厌坐在诊室外等待。
太安静了。由于这场风雪，估计没有其他病人来了，连在此疗养的病人也被接回了家。
安静到东山厌可以听见里面的交谈声，医生在一项项报告指数，与松枝藤对话。
“每日睡眠时间？”
“五小时。”
“食欲？”
“还可以吧。”
“近期是否有极端情绪？”
“……”
风雪声盖过了谈话，东山厌听不清了，他心里有一点对医生的抱怨，谈话的态度感觉比户外的冰雪还要寒冷。他安慰自己，可能公事公办的心理医生就是这样的吧。
松枝藤进乐队时，她的父亲找东山厌聊了聊，告诉了他松枝藤的情况，玩音乐是缓解她症状的有效方法，松枝先生对他说：“之前也有其他的乐队想要藤酱，在了解情况之后都放弃了，东山君，我希望你不要放弃她。”东山厌说好。
东山家的原则，承诺的事一定要做到。
松枝藤走出了诊室，来到东山厌身边，她想出去看看。
他们撑着伞走到冷酷仙境的边缘，看着脚下苍白的新宿御苑公园。
她好想……
“好想死啊。”
东山厌给了她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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