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连绵不绝的山，是一座巨大的宝库。
而野菜这种东西，只要想找，一年四季总能找到那么几种能吃的。
在这其中，蘑菇反而是最末的选择，因为即使是找蘑菇的老手，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吃到毒蘑菇。
有些特殊的蘑菇甚至和可食用的那种长得一模一样，很难被分辨出来。
钟九不是专程来找山菜的，他只是到小河边洗衣服的。
河里的水流并不湍急，偶尔还会从上游飘下来几片被从山上吹下来的枯叶。
在那衰败枯黄的河边草丛里，几株茎带紫红色的野菜无视这冬日的严寒生长着，当它开花的时候，会长出十分密集且一粒一粒的花，像是垂挂下来的一串葡萄——当然，只有拇指那么大。
或许这就是它被称为珍珠菜的原因吧。
钟九认识这种野菜，一年四季它都有生长，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前提是得挑选幼苗或者那些比较嫩的茎叶，最简单的制作方式就是凉拌。
即使家中蔬菜还算充足，但作为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根本无法拒绝这种口感还不错的新鲜野菜，他蹲下身，在河边翻找着，没一会儿就装满了两边的衣服口袋。
它不仅是野菜，还是一种中药，小时候如果被那些无毒蛇或者毒性很小的蛇咬伤了，大人们就会找来一些，将它们捣碎，涂抹在伤口上。
钟九并没有继续去采摘，虽然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还有不少。
从小，爷爷就教导他，无论何时摘野菜，只要摘够一餐的量就可以，不要摘太多，剩余的留待来年。
即使是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的野菜，也一定要留下一部分，否则第二年可就不容易再找到它们了。
“差不多了。”他将上衣脱下，放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终于开始洗起了衣服。
冬天的衣服厚实，光是搓洗都很难洗干净，得不断地用木棍拍打，实在太脏的，就放在脸盆里，站在里面用脚踩……
实际上农村的腌菜基本也是用这种方式来制作的。
还记得小时候，这样脚踩腌菜的‘仪式’，也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之一。
……
（二）
夕阳即将落下，苏酸酸竟然一整天都未出现，就像是猜到钟九会忙碌到连午餐都没时间吃一样。
那血红色的残阳已经有一半藏在了山后，钟九有些疲惫地坐在小板凳上，随手抓了把中午煮好的米饭撒给小鸡。
肚子已经饿得快要瘪下去了，身子没什么力气，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想直接去路边吃顿晚餐。
可惜这里是大山之中，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
已经又冷又硬了的米饭放了点水，重新在简易的石头灶台上加热，不太想做什么炒菜的他打算把上午摘来的珍珠菜处理一下，直接凉拌了吃。
另一个石头小灶台上，小小的茶壶已经被冒着气泡的热水‘嘟嘟’地顶起了盖子，钟九飞快地拿起茶壶，就将里面那滚烫的热水倒进了一个搪瓷的大碗里。
然后并不清洗，直接把珍珠菜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这些都是精挑细选的幼苗和嫩茎，全部都是可食用的。
傍晚的冷风拂过钟九的脸颊，压倒了那早已枯黄一片的野草，吹起几许瓦砾上的尘埃，‘呜呜’地叫着，在村里头打着转。
大约一分钟不到，他就将这些漂亮的珍珠菜用筷子夹了出来，暂时放在一旁的碟子里。
——这是个新碟，也不止这一个，原本是打算买回来给爷爷置换旧餐具的。
现在嘛，就自己用着吧。
泡野菜的水被倒进了桶里，没有浪费，打算待会儿拿来洗碗。
而印着「人民团结万岁」几个红字的搪瓷碗里，则重新倒入了井水。
这次是仔细的清洗，并且还要用力搓几下。
野菜大多都是这么处理的，不然难以去除其中苦涩。
清洗两遍后倒完水，此时围着那块挡风石而放的瓶瓶罐罐就要发挥它们的作用了。
倒入几勺味极鲜，再放入几滴麻油，稍微弄点醋进去，再来点干辣椒——原本他是想放的，但犹豫着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身后，终究还是没放。
取而代之的，则是被拍扁的大蒜头和切成末的生姜。
这还没完，他掀开煮饭的锅盖，一边被水蒸气烫得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边用筷子夹起放在米上一起煮的鸡胸肉。
这些切丁了的肉先是摆在盘子里冷却了几分钟，才被全部倒入搪瓷碗里。
最后就是用筷子来回搅和，然后像颠锅一样用力晃一晃搪瓷碗，尽可能让调味料覆盖均匀，鸡胸肉凉拌珍珠菜就完成了。
钟九尝了块软嫩的肉，又尝了口爽脆的菜，那鲜美中带着几许淡淡甘甜以及少许苦涩的味道，让他感觉自己今日一天的疲惫都是值得的了。
……
（三）
“钟……先生……晚上……好……”苏酸酸摇摇晃晃地走上山坡，两只毛茸茸的橘色耳朵都耷拉着了，一副耗尽全身力气的模样。
他扭头看了她一眼，只是平淡地说道：“晚餐刚做好。”
“嗯——！今天……收集了好多叶子，晒干就可以……铺着惹……中午的时候，发现了一只好漂亮的……鸽子，黑色彩颈鸽哦……”她趴在了竹棚外的那块大石头上，仿佛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本来……想抓住让钟先生帮忙加餐的呐……可惜，一个下午，都没抓到……累死猫啦……”
“那赶紧吃点吧。”其实钟九根本没问为什么中午没来找他，但她却自说自话的把今天做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呜……酸酸，动不了惹……”苏酸酸眨了眨碧绿色的眼睛，一脸渴望地看向钟九。
后者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拿筷子夹了一块沾满酱料的鸡胸肉，用左手在下面虚托着，凑到了她嘴边。
“啊——”
后者张开小嘴，等着鸡胸肉被塞进嘴里，然后才闭上嘴咀嚼起来。
“唔姆唔姆……好吃！”
“坐下来吃吧。”
“嗯！酸酸现在有力气啦！”苏酸酸挣扎着爬了起来，跟着钟九坐在了小板凳上。
米饭已经为她盛好了，啤酒也赶紧满上。
“姆……每天喝……的话，还能喝几天呀？”
“九天。”钟九简单地回答道。
“那要省着点喝了呀！”
“没事，还有其他的饮料。”
“钟先生有好多好多吃的哦！”苏酸酸那绿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副崇拜的模样。
“嗯。”钟九自己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感觉一天的疲惫都随着嘴里跳动的气泡而消散了。
……
（四）
天空中月朗星疏，也没有几片云彩。
今天的主角似乎就是原本一直作为背景板出现的深蓝色天空。
山村里只有一条小河，但今天夜晚的天空，却像是属于山村的大海。
只是有谁能行驶在那天空的海洋里呢？
钟九将最后一口啤酒咽下，伸着懒腰长出了一口气。
“对啦，钟九！今天给你带了个——”苏酸酸故意拖长了声音，似乎在等他好奇，但遗憾的是，钟九毫无反应，所以她只能自己接着说，“洗碗用的老丝瓜哦！”
说着，她从裙摆里摸出了一个已经处理过了的丝瓜刷——所谓的处理，就是在太阳下晒干了，表皮已经剥离，只剩下了里面粗糙复杂的纤维。
它拥有着和钢丝球一样的功能，而且还不会像钢丝球一样在锅子上留下印痕。
“谢谢。”钟九点了点头，虽然他现在有洗碗的东西，但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各种各样的物资只要不会坏，那就囤着便是——总归是不嫌多的。
还是照例，像往常一样，钟九用刚才洗菜的水洗起碗来，苏酸酸蹲在两只叠在一块儿，蜷缩在窝里的小鸡身前，用那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它们的羽毛。
“快快长大哦……”那温柔的声音对于两只小鸡而言，简直就是恶魔的低语，以至于吓得它们哆嗦了一下，蜷缩得更往里了一些。
“咕咕——”
山林深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钟九洗好了碗，灶台里剩下的一点柴火也已经烧尽了。
“钟先生，明天见啦！”小猫妖摆着手就又要离开。
“等等。”钟九难得地挽留了她，转身走进塔楼里，在放杂物的二楼仓库里，拿出了一个竹篮子。
竹篮里面是一个没有盖儿的铁盆，脏兮兮的，沾了不少灰尘。
他拿起一个小巧的铁铲，蹲下身，将简易灶台底下还带着热气的灰烬装进了铁盆里。
“喔——！这个是……余烬盆。”
“你认识。”
“嗯呐！酸酸当然知道这个的啦！”
在这座小山村里，这个余烬盆还有另一个名字——不冻手。
小时候，村里住的人还多，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大家睡不着，就互相串门。
除了煤油灯外，这余烬盆也是标配，提着它到处走，到了别人家里就坐下，把手和脚架在竹筐上烘着，就会感觉暖和许多。
如果是刚掏出来的余烬，还可以放个土豆或者红薯进去，作为串门时享用的夜宵。
“这个你带回去吧，最近的晚上越来越冷了。”
“那，钟先生你呢？”
“我有壁炉。”
“诶——壁炉，好羡慕……”苏酸酸眨巴着眼睛，似乎都想要和他挤在一块儿过夜了，“不过，其实，酸酸不怕冷的哦。”
钟九的嘴角咧了一下，其实他也知道，要是怕冷，就不会只穿那么少了……
只是有时候还是会忘记而已。
“但是维持体温还是要不少灵力的啦，这个应该可以在睡觉的时候节省点灵力吧，酸酸晚上睡着的时候总是忘记运转灵力，然后就被冻醒啦……虽然酸酸也不用每天睡觉……哈呼……”她掩着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但是打坐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睡着的喵……”
“嗯，既然有用，那就拿去吧。”
“谢谢你，钟先生！”她抱住钟九的胳膊，将暖呼呼的小脸凑了上来，在他的脸颊上用力一贴，然后就开心地笑着，转身一蹦一跳地下了山。
不像是猫，倒像是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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