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艾斯图凯尔皇后诞下了拥有如同鲜血一般的眼睛的孩子。
血红的眼睛,浑身白得可怕。
看吧,这一大片信仰沦丧之地、被神明抛弃之地,没有神明庇佑,恶魔便在此栖息。
吟游诗人沿途高呼。
教皇要求烧死尚年幼的恶魔。
艾斯图凯尔站在了神的对立面。
以西南方的裴斯连弥撒教国为首,裴斯圣邦联、斐济齐亚君主国、普罗塔斯王国为主,以及一系列小国,以主神的名义,组建十字联军,远征北方的艾斯图凯尔帝国——打响歼灭恶魔的圣战。
那一刹那死伤无数,血流成河,无边的雪原仿佛要被热血融化。这些血在雪原之上汩汩流淌,直到它们也成为了红色的雪花。红色雪花铺满艾斯图凯尔的大地,凝结起来,就像襁褓中皇女的眼睛。
那个恶魔一出世便掀起了战争。
————
艾斯图凯尔栖息着一个恶魔。
————
阿塔纳西亚的眼睛如同泛发着某种血光,一如十五年前染血的冻原。那一片血色冻原注视艾斯图凯尔的一切时,银白到近乎透明的眼睫毛下流转着恶魔魅人而缱绻的依恋。
艾利克斯从未见过这种感情。
正是藏污纳垢的艾斯图凯尔,只有罪大恶极的艾斯图凯尔,能庇护这个红眼睛的恶魔长大。
她走在他们前方,很近很真实,艾利克斯却没由来地感到遥远而缥缈。他有一种对方突然要跑起来的错觉,紧接着就要消失不见。
这个红眼睛的人将不会再哭泣,不再患得患失,不再停留于过去的温柔乡,不再为死亡所触动,风雪消磨过的窄小的躯体将支撑起某个庞大而沉重的东西。
“皇城里那些致力要把‘恶魔’杀死的人,反而亲手造就了一个真正的恶魔啊。”
艾利克斯的声音消散于远方的风中。
那些把稚嫩的‘恶魔’赶出娇生惯养的宫室推向寒冷恶劣的雪原,使‘恶魔’磨出利爪的家伙肯定将悔不当初。
“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所曾经给予她的苦痛。”
“他们一定会后悔......”
“......他们...总会付出代价......”
直到在艾斯图凯尔国境线边缘,被埋伏者射中脖颈和肚腹的艾利克斯仍如此轻语。周围是烈火与焦油的气味,阿塔纳西亚的眼睛在摇晃的火光中红得不真切,耳边是艾利克斯所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看到一张宛如人偶一般的哭泣的面庞,那张苍白的失真的脸露出绝望的哭泣的模样,霎时间又真实起来。那属于人的,而非恶魔的面容啊。艾利克斯想说话,血却堵住了喉咙,难以呼吸。
别哭,殿下。
火舌逐渐逼近,舔舐人的皮肤,发丝蜷缩、焦黑、断裂、消散,须臾之间。阿塔纳西亚的皮肤开始发红,渗血,最后血蒸发了,一切变得焦黑,她惨叫出来。红眼睛恶魔的惨叫声直上天际,丑陋、恶毒、痛苦、不甘,而主神在上,是否听得见这审判之声?
白袍绣有银十字的神官立在手持弓箭与利剑的埋伏者之后,洁白的衣袍一角飘动在一阵风中,仿佛还泛有朦胧的微光,如同蝶翼洒下磷粉一般。火光炙烤得人的皮肤泌出薄汗,前方弓箭手的眼睛依旧分毫不移,眼膜也有些干。神官看到那人被火光映红的眼睛,流淌着如血一般的仇恨——那是十五年前的战争遗孤。被仇恨所支配的灵魂最容易堕落为恶魔,只需要一点指引。
“以恶魔来杀死恶魔啊。”
红眼睛的恶魔阿塔纳西亚于烈火中央看到了死亡,那是“死”,红光照亮祂漆黑的影子而火焰无法染其分毫。阿塔纳西亚黑色的脆弱的手捻住死亡黑袍的一角,已经无知觉的皮肤竟然感到了凉意,可是她的喉咙无法发出声音。
‘救......呃’
‘呃啊’
长而弯的镰刀淌过如水的寒凉,死神将其横于将死之人颈间。
阿塔纳西亚喉间嘶喊出漏风的呼唤,某种巨大的力量支撑她黑色的身躯往上,她几乎趴在死神身上,她的眼泪蒸发在火舌中,唯有一对不知焦黑还是暗红的眼珠不住颤抖。阿塔纳西亚无异于恶鬼,崩裂着足以支撑她站起的执念。她嘶吼出来,却在某个节点嘎然而止,喉间发出清脆的碎裂的声音。
昏黑混沌之间阿塔纳西亚清晰地看见到死神帽檐之下的双眼——是红眼,红得像血,红得宛如恶魔。
两对红眼睛在蜿蜒的烈火间交错碰撞。
‘啊......’
救救我们。
死神苍白的手覆住阿塔纳西亚的双眸,凉得毫无生机,阿塔纳西亚陷入了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想不着。
传言人死之前总会走马灯般看到许多浮光掠影,突然地浮现出很多原本已经遗忘的东西。阿塔纳西亚·图凯尔·阿尔及斯卡亚却不是这样,她像是一朵幽灵,透过一片白得刺眼的光,仿佛穿越过什么,来到一片陌生的梦境,宛如行于时光某处封尘的画廊。
阿塔纳西亚看到艾斯图凯尔土地之上无云的大空,阿塔纳西亚看到无边的艾斯图凯尔大地上数不清的子民仰头欢呼,看到艾斯图凯尔广阔的大地上有细长而坚硬的铁皮箱子发出刺天的尖呼,看到由珍贵的金属著称的齿边状的圆片在转动,看到人世间缭绕的炽热水汽融化广厚的冰雪。
一副难以理解而光怪陆离的景象,阿塔纳西亚却依旧能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归属和依恋,这是存在于时光长河某处的艾斯图凯尔大地。
某种命运交错的恍惚感击中了她,洪流夹缝间她看到高耸入云的天梯,看到天梯顶端无上的王座,而通往王座的路比恶魔的眼睛还要红。有一个人越过了一切,每一步踏出的重量都仿佛要把台阶压碎,祂大抵是只有长而直立的一具躯体,帝冕服拖在祂肩上,近乎银白的头发顶上锢有高而沉重的冠冕——那个存在于时光某处的人,与光怪陆离、充满齿轮和蒸汽的艾斯图凯尔并存的人,最终屹立于顶端王座前的那个人,一道目光越过王座脚下此时此景,血红的眼底沉淀过太多东西,而转眼,便只留云淡风轻。
阿塔纳西亚喉间挤出一点轻微的音节,伸长伸尽了手去够,却抵不住身后洪流把她越卷越远,她的灵魂在漩涡间旋转、扭曲,在某个旋转的瞬间,将她甩了出去。阿塔纳西亚掉进一间辉煌而熟悉的宫室里,她看到了年仅二十三的拉尼娜皇后,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光滑白皙的面孔上温柔母性的光辉。灵魂无法流出眼泪。
—————
艾斯图凯尔帝国那高大的皇宫里流传着一段短短的旋律,从整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主人那典雅的嘴唇之间流出。
年轻美丽的拉尼娜皇后斜坐在床边,鲜红的床幔如同帘幕从高高的天花板顶上垂落,环绕着金色的床垫。皇后的裙摆花瓣一样铺落在地,水晶灯照亮裙摆上繁复的流纹。二十三岁的拉尼娜坐落于宫殿中央,显得渺小。
咿呀学语的阿塔纳西亚皇女靠在皇后臂弯里,小手在母亲怀里乱扑,不时发出咿呀声。血红的眼珠镶嵌在圆溜溜的眼眶里,眼睛的主人骨碌碌眨着眼,丝毫不知这诡异的瞳眸会怎样影响她的一生。
“勇敢的阿塔纳西亚,保护了国王
勇敢的阿塔纳西亚,热烈的心脏跳动怀中
有着赤胆忠心,却不曾言语
勇敢的阿塔纳西亚,守护了图凯尔
勇敢的阿塔纳西亚,锋利的长剑斩断恶念
坚毅的灵魂永远被人歌颂…………”
拉尼娜哼唱着,食指轻按在孩子软软的嘴唇上。孩子被轻快的旋律所吸引,从母亲嘴里蹦出的字符对她来说都是蒙蒙的云烟,但只有一个词她永远不会忘——阿塔纳西亚。
荣耀的名字。
这首属于“阿塔纳西亚”的赞歌,送给阿塔纳西亚.图凯尔.阿尔及斯卡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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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的阿塔纳西亚,保护了国王;”
艾斯图凯尔的冬季寒冷、寂静而漫长,一片雪花从夜晚的天边的飘临,落在火光后的废墟尖上,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勇敢的阿塔纳西亚,热烈的心脏跳动怀中;
“有着赤胆忠心,却不曾言语。”
焦炭脱落的一点残屑随风飘到更远的地方,它似乎在寻找烈火诞生之地的光亮,可是夜晚的艾斯图凯尔多么荒凉,终于,它在艾斯图凯尔皇宫的某扇窗户后,瞅见一豆微弱的烛光。
“勇敢的阿塔纳西亚,守护了图凯尔;”
昏黄的烛光点亮艾斯图凯尔新帝柔顺的发丝,苍白的皮肤又湿又冷。昏暗中华贵的滚边毛大衣盖在那病瘦的背脊上,反而看起来随时都能把他压垮,克瑞斯的身体和他妹妹一样纤瘦,甚至还甚弱一筹。他的身体抽搐着蜷缩起来,迸发却又隐忍着接二连三的痛苦,他的手就像骨头包一层皮,能看到手背的筋腱。克瑞斯脖颈发出隐忍的嘶叫,仿佛濒死天鹅的悲鸣贯彻了长夜,最后他吐出一道血雾,血封住了他所有声音——克瑞斯像被掐住脖子一般,可他对一切毫不在乎。
带来噩耗的那封密信静静置在角落,带着揉皱的痕迹。
长夜中皇帝克瑞斯抽搐着,像濒死又像哽咽,掉落着这世间仅剩的、由此也尤为珍贵的,为‘恶魔’而悲伤的眼泪。
窗外那一点灰烬消逝了。
“勇敢的阿塔纳西亚,锋利的长剑斩断恶念;”
一只焦黑的细长的手从废墟夹缝里破出,伴随一阵碎裂的瘆人的声响,接着是一整具焦炭般的身体,挣扎着,拉扯着,带着摧枯拉朽般的决然。
“坚毅的灵魂永远被人赞颂......”
焦炭身体在废墟上落地下去,落在厚厚的雪地里,雪花在上面融化、而后积聚。脆弱的焦皮干裂、脱落,是破茧成蝶的神迹,女孩光洁冷白的身体在冰雪中焕发出瓷一般的光辉,笔直柔顺的长发色泽极淡极淡直至近乎银白。阿塔纳西亚发出溺水者似的喘息,眼睛颤动着泛发红光。
“勇敢的阿塔纳西亚;
荣耀的阿塔纳西亚......”
‘阿塔纳西亚’,在艾斯图凯尔的民族语言中,意为“永远的守护者”。
艾斯图凯尔帝国,即被银十字尊崇者所忌惮的这个国家,有一个臭名昭著的统治者。
“恶魔皇帝”——阿塔纳西亚.图凯尔.阿尔及斯卡亚。
她有一双血红色的、不详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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