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晚行踪不定不说,出成绩也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就当沈魏风准备打一打持久战,耐下性子来等等苏筱晚时,她竟然带着全队改了工作方向。
这边,连续近两周的工作下来,情况有了不少进展,从岩洞墙面上拓印下来的壁画在经过辨认、补绘和连缀之后,其内容和风格变得清晰起来,但是定论一时间谁也不敢开口,于是几个组的负责人凑一起开会研究。
会还是在3号院院子里的大饭桌上开,沈魏风提前让小雯去通知苏筱晚,并把一部分手绘石棺外部的样图让小雯带回去。
会一开始孟岩、吴大军、宋轶、沈魏风几个人都拿着岩画的合成图看着,沈魏风辨识了一下心里有了点轮廓,可是不能完全认定,正要征求吴大军的意见,苏筱晚走了进来。
她气哼哼地一屁股坐下后道:“别看了。这是李解做的一个陷阱。”
吴大军一听就皱眉头,刚要开口,苏筱晚就又说起来,沈魏风想拦都拦不住。
“我手里有一个宋代红檀不断头的卍字纹机关盒的5:1的模型,这东西很能反映当时人对于机关术的理解和应用。这种在当时贵族阶层非常流行的小密码箱是防贼不防自己人的,李解能在这个行当留名得益于他在这方面的建树。但是这种技术从一开始就有它固定的标识,也就是它自身盒体上的图纹。李诫一方面按照客户的要求做了不少定制的密钥盒,一方面还做出了一些极其变态的,无人能解锁的极精巧的以黑檀制成的密钥盒。他的这种恶趣味本来连他自己的屋子都出不去,可是他大概遇到过一些与他一样想把一些东西永远锁进盒子里的人,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冯村的岩洞石棺。而且历史上没有记载过李解的行踪,我在海外看过的资料里,能找到的一些古书上只提过他最远到过现在内蒙古东北部,可没有什么能证明他来过这个西北小村子。然而这个石棺上的图纹有很大一部分与檀纹盒的特征相符,剩下的部分又完全对不上。大家此时都在这些壁画上打转,它们会使你疑心这是一个五代时期的墓葬,毕竟檀纹盒的图纹是魏晋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可是这都不是真的,这就是李解的障眼法。”
说完,苏筱晚把她带来的那只极其小巧的檀纹盒复制版放在了桌子上,一群人都站起身上下左右打量这盒子,只有沈魏风用手触摸了一下表面道:“这种漆国外可以找到吗?”
苏筱晚瞪着眼睛面露惊异:“你认识血漆?”
“看过介绍,也查过图片,这个感觉很像。”沈魏风道。
“是的,这是血漆。是一个实验室依照古方以动物血合成的,但是不能保证当时的血漆就是这个样子,但八九不离十吧。”
“李解当时设计这种漆目的是为了什么?”沈魏风对其知之不多。
苏筱晚沉下心来解释:“漆面和图纹的相合是这个盒子成功的最后一步,它决定了最后是否真有人可以将它启动或毁掉。一般的漆面刷上之后性质不再变化,而血漆由于成分复杂在特殊条件下会影响到它的内部构造,使启动和打开它的难度成指数增长。他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谁也别想打开它。”
大家听完都坐了回去,彼此看着对方,看着檀纹盒复制品,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一个人这样处心积虑地设计,有谁能真正开启它?!
俗话说,一个人藏,一百个人找。
第二天苏筱晚又一早去了岩洞,沈魏风也跟去看了一下现场,事实确如苏筱晚分析的,用手轻抚石棺表面,可以清楚地感知到上面遍布了奇特的纹路,而表面的这层黑漆滞涩感强,用矿灯各角度照射,也是几乎看不到光滑亮面,把本来队员以为的是年久风蚀造成的损毁的情况彻底排除了。
那种涩手感不是自然而然产生的,应该是人工。
从岩洞里出来,沈魏风和苏筱晚聊起来李解这非凡的“创意”,苏筱晚非常肯定地认为这是李解在和历史开玩笑,并非为了那种一般意义上的一己之利。
沈魏风问她这怎么说。
苏筱晚分析道:“为难别人是容易理解的,可为难自己并不会有什么好处。而且这种行为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李解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那他自己都无法开启,除非里面放的不是他的东西。”沈魏风分析道。
“或许这东西他永远不想有人看到。”苏筱晚语气肯定道。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也可以毁了它,这并不难。”沈魏风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一个人的辉煌,谁也别想超过他。或者这是他不忍删去又害怕有人看到的隐秘。”苏筱晚面色凝重起来。
“辉煌要散发出来,藏在洞里可算不得辉煌。而且隐秘倒是可以好好隐藏一番,可他这种操作和隐藏相比还是动静太大了些。他总不能自己完成这样大的工程。”沈魏提醒她。
苏筱晚笑起来:“每个人对辉煌的定义可不见得都一样啊。再说,你怎么能确定李解不是假公济私呢?”
“那你说怎么才能破了他的局?”沈魏风想听听她的意见。
“法子不是马上就有的,总之用那句古语就对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苏筱晚眼中有希望的光芒在闪烁。
其实,连续进场工作的这几天苏筱晚愈发感觉这个岩洞项目的怪异,她甚至为此专门去了趟镇子,用手机和夏秋杨进行了一场快一小时的辩论,最后夏秋杨全面投降,表示对苏筱晚的结论完全赞同,但是放弃不行。
忧愤难当的苏筱晚回冯村的当晚深思到半夜,终于想出一个尚可实施的方案:请莫里斯以y校的官方身份加入到这个项目中来,并派人支援,因为这里至少需要一名遥感技术人员来证实她的假设。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那名远在上海待命的遥感专家就是夏秋杨本人。
莫里斯对苏筱晚的能力有充分的信心,他本来认为前期基本用不上夏秋杨,可是他没想到项目如此棘手,还需要遥感技术的应用,而夏秋杨基本拒绝了前往冯村的指令,原因是遥感不是他的本专业,去了也帮不了苏筱晚,还是另请高明吧。
苏筱晚的这个打算只是在她的脑子里,除了莫里斯和夏秋杨,考古队对此还一无所知,而沈魏风也没有要再寻找外援的想法。他连续两天在岩洞内做各种观察和拍照,晚上回来后再做比对和分析,终于在苏筱晚苦等夏秋杨口信儿的当口找到了另一个解决方法。
冯村的夜晚是漆黑不见五指的,入秋后的西北夜里必刮寒风,没有一件厚外套抵挡的话,不出十分钟身子就要被冻僵。
沈魏风自持年轻身体好,大晚上的就穿了一件衬衫就往外走,准备去1号院和苏筱晚商谈新一轮工作的重点。
可还没走到院门口,老吴在身后喊住了他:“这么晚,出去啊?”
沈魏风一愣,停住了脚步,马上转身对老吴笑了笑:“我把这些资料给苏博士送去,让她晚上先看看,明天开早会要用。”
吴大军不动声色,看了看周围的几个房间还亮着灯:“我有事找你,我说完了你再去吧。”
老吴这人平时不爱多管闲事,沈魏风知道他定是有事情,便折返回来,两人又进了临时办公室。
“你来了也有一阵子了,对这个项目你怎么看?”吴大军先将了沈魏风一军。
“推近是有点慢了,不过还是有收获的。”沈魏风觉得什么都得有个基调,做项目也要有,基调定了就不能随意改变。
吴大军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道:“我是个老考古了,你也知道我的工作态度,可是这次,我从心里觉得这是个劫数,咱们也不差这一次飞升成仙,何苦趟了这趟浑水!你听听每天一早宋轶的报告,不觉得肝儿颤吗?”
老吴有点动情,眼里似乎有一丝泪光闪现。
沈魏风感到问题有些严重,马上放下手中的资料,走到老吴跟前,放缓了口气:“吴老,我最尊敬的吴先生,我沈魏风以人格担保,这不是一场劫数,不会让您和这么多的队员白白赔在冯村这个地方。我有信心。宋轶是咱们的老地质员了,他开会时还正常报告说明岩洞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要相信他,也要相信我和苏筱晚。”
老吴抬头仔细看了看面含微笑的沈魏风,摇摇头道:“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没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咱们干考古,需要的就是个物证,可是不管是封洞的条石、规模,还是岩洞内的壁画,或者石棺上的漆面与纹路,甚至洞里的泥土和碎陶片,都不能拿来做证明!这是在冒险啊!前期的那支队伍带走了所有有价值的文物,我们要是真的空手而归,可怎么跟老所长和市里交代!”
沈魏风点点头:“是的,这有可能是古人的一个障眼法或做好的一个局,咱们就是要破了这层障碍,寻找真正的答案。这不就是你我干这份工作最大的乐趣所在嘛。再说,老吴,你什么空手而归过?!”
“你到底是年轻,气盛。我觉得可能性很大!这回我有点关羽走麦城的意思,只怕要折在这里了!”吴大军摇着头走出了办公室,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魏风看着老吴有些苍老的背影,心里默默升起一丝不忍,他重新拿起桌上的资料和照片,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
尽管吴大军态度悲观,可年轻的苏筱晚是个绝不肯认输的性子。
自从那场给整个项目定调子的大会之后,苏筱晚不等沈队长去找她谈新的工作方法,自己就跑了几趟沈魏风的单身宿舍,沈魏风本来十分想请她去旁边的小房间,就是临时办公室,去谈谈,可是人家根本不给沈队长任何抗议的机会,滔滔不绝的举例子分析材料,还要顺手画几张地形的草图,沈魏风很快就掉进了苏筱晚挖好的工作大坑,早忘了避嫌这回事。
上午出工回来,苏筱晚也不回自己的1号院,直接进了沈魏风的房间,趴在窗前的桌子上,借着屋外的好阳光拿着沈魏风冲洗好的几张10寸的石棺照片平铺开来,仔细地比对着边缘的交接点,并用胶带粘连好,同时用笔在照片与照片的连接处补画上繁复的线条,使遍布石棺周身的纹路连成一张整图。
沈魏风看着苏筱晚那双灵巧的双手快速描绘着,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你的绘画功底这样好。”
“你没见过我妈妈画的工笔花鸟,小时候我还以为那是真的呢。”说着苏筱晚笑眼弯弯,一脸娇媚地看着沈魏风。
沈魏风尽力避开自己的目光,把注意力都投向苏筱晚笔下纹路。
两人在屋里讨论不断,屋外院子里赶着饭点过来的队员都好奇地看向沈魏风房间的窗户,吴大军看看那屋子又看看其他队员很是不耐烦地嚷嚷起来:“都吃饭去,看什么看!”
沈魏风对老吴的声音很敏感,马上意识到问题所在,立刻收拾起桌子上的资料,让苏筱晚抓紧时间去吃午饭。
苏筱晚这次非常听话,讲话也不尖酸刻薄,只是叮嘱了一句:“李解的资料要抓紧时间。”
现在的情况,那些常规的资料图谱都不顶事,沈魏风痛快地答应了苏筱晚,可他又不能扔下整个考古队不管,想来想去只好给他导师张教授发出了求救,希望他在忙碌的工作之余去一趟市里的古籍馆,用他的身份申请翻找一些外面不可能接触到的绝版古书,以便多查出更多李解的资料。
原本这件事沈魏风自己去也并非难事,可要求每日忙得转不开身的张教授去他还真没把握,何况还要借用张教授的身份。这种学生指使老师干活儿的反例,沈魏风满心别扭可又找不到其他办法,只能用全队唯一的一部在紧急情况下才可以使用的手机,跑到镇上有网的地方,硬着头皮给张教授发了个短信,并好好措辞了一番。
短信发出后,他便惴惴地等着张教授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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