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宗叹口气,“纪纲将被贬的原因都归结在了我身上,就凭我与程汤的关系,这次也不见得还有说活的机会。”
黄淮闻言更是心惊,他担忧地看着纪纲,思索片刻,“正传兄放心,你是我举荐的,我自当力保你。”
汤宗知道黄淮已知其中利害,这般说只是面上的客气话,他肯定不会向自己说话,于是苦笑一声,“宗豫兄,程汤的事事关朝堂,最为要紧,至于我,皇上疑心重,正因为我是你举荐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替我说话。”
其实他的根本目的还是要找一个人替程汤说话,无论从身份还是政见,黄淮都最为合适,至于他自己,只能见机行事了。
黄淮想了想,“正传兄,你放心,只要程汤没有事情,你就没有事情。”
他先说了这么一句,而后话题一转,“不过这件事,单凭我一言,只怕是不够,一切还得看审问结果,如果你参与不了,也绝不能让锦衣卫主查,如若你能参与,自然还是你大理寺,但若你参与不上,又该给谁呢?”
汤宗道,“程汤我了解,断然不可能被屈打成招,宗豫兄需要做的,就是防止纪纲和陈瑛耍诈欺瞒皇上。”
黄淮点头,“好吧,我已知你意思。”
送走了黄淮,汤宗也算松了口气,这现在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至于自己,那就看玄武能不能顺利走脱了。
未时,前去抓捕程汤的锦衣卫传回消息,程汤没有被抓住,举朝皆震。
不过这对汤宗来说,倒是不算坏消息。
因为与程汤的关系,汤府门口,探望汤宗的百官上午还络绎不绝,下午直接就门可罗雀了。
酉时,武英殿。
黄俨手捧一道奏疏躬身在前,后面两个太监跪在地上,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摞奏章。
“主子,刚刚通政使司报来四十五份弹劾奏疏,多为都察院御史所奏,说大理寺卿汤宗身为奉天殿刺驾案的主查,却包庇嫌犯,阻碍抓捕凶犯,而且这次锦衣卫没有抓到程汤,就是他私自通报了消息。”黄俨道。
朱棣闻言一惊,看向黄俨,那种眼神,先是震怒,后是无奈。
震怒的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放走凶犯,无奈的是那个人还是汤宗,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最合适接手案子的人。
但很快,他恢复了平静,没有要求去看奏疏,“黄俨,这可信吗?”
黄俨跪下,“主子,汤大人到底有没有私放程汤,此事重大,须得证据,奏疏上面罪状说的清楚,内容却很是模糊,都说是汤宗与程汤关系亲密,他的儿子是程汤的徒弟,没有抓到人,就是他所为,这种说法未免草率,不过锦衣卫正在加紧搜捕程汤,等抓到他,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朱棣闻言,忽然想起昨日上午他与纪纲在御前时,就极力为程汤说话,说他放走凶犯,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是真的,汤宗身为朝堂三品大员,食君之俸,如此胆大妄为之事都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
“叫黄淮和纪纲来!”朱棣吩咐,帝王多疑,这就准备动手了,纵然现在纪纲只是一个千户了,但朱棣用他还是趁手一些。
黄俨没有动,闻言又道,“主子,奴婢手上的这份弹劾奏疏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是亲自交到奴婢手上的,没有递交通政使司,他不但弹劾汤宗包庇私放凶犯,还弹劾黄淮唯亲是举。”说完将奏疏呈放在书桌上。
朱棣皱眉,翻看细看一遍,想了想,“将陈瑛和胡广唤来,让纪纲......罢了,你去吧。”
他本来是想让纪纲派锦衣卫先把汤宗抓捕,却又觉得现在只是陈瑛等人的一面之词,汤宗又跑不了,何必现在动手。
“是!”黄俨领命去了。
过了一会,陈瑛和胡广来了。
朱棣首先问陈瑛,“你说汤宗包庇私放凶犯,可有证据?”
陈瑛道,“皇上,汤宗与程汤关系亲密,他的儿子还是程汤的徒弟,皇上抓捕程汤的旨意是昨日上午下的,一天的时间他如何能逃脱?今日臣去看望过汤大人,他的儿子汤玄武和车在行都不在府内,而且汤大人说话遮遮掩掩,此事必为他所为,臣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负有监察之责,愤然上书弹劾,请皇上明察!”
他顿了顿,“皇上,现在凶犯程汤潜逃,不知所踪,臣请立刻将汤宗下狱,拷问程汤下落,内阁之首黄淮举荐不当,也应问罪!”
朱棣看他一眼,知道他和汤宗有私仇,“汤宗儿子和车在行不在府内,就是他私放凶犯?”
陈瑛道,“皇上,臣也知如此算不上确凿证据,但奉天殿的案子事关重大,臣想不到其他可能,臣愿与汤宗御前对峙!”
朱棣看向胡广,“胡广,你说呢?”
胡广是内阁阁员,左春坊大学士,朱棣遇事召至御前最多的是黄淮,其次便是他了。
这家伙极为聪明,就是品性不佳,翻脸比翻书还快,是个有“前科”的人。
永乐元年,朱棣即将攻入应天府时,他和王艮、解缙等人聚会,大家都是慷慨陈词,大骂朱棣大逆不道,要自杀殉国,与建文朝共存亡,唯独王艮哭泣不言。最后,王艮自杀,胡广和解缙则二话不说,扭头就投奔了朱棣。
后来,因为他与解缙是同乡,朱棣便撮合两人结成儿女亲家,可谁想还未到成婚年纪,解缙儿子便受牵连获罪流放,他立刻翻脸,要解除婚约,女儿不从,最后割耳立誓。
此时胡广见朱棣问到自己,眼珠一转,觉得翻脸的时候到了,不过针对的不是汤宗,而是内阁中排在他前面的黄淮。
“皇上,汤宗是否包庇私放凶犯,黄淮是否唯亲是举,要查清楚也不难。”胡广道,“臣听闻黄大人今日也去过汤宗府内,两人秘聊良久,说了什么自然是没有人知道,但若是皇上将他们召至御前问询,也是能找到端倪的。”
“哦?你且细细讲来。”朱棣道。
“皇上,如果汤宗真的私放了程汤,那就说明他早就知道今日抓捕程汤不会有结果,那他与黄淮密聊的结果当会是黄淮替程汤说话,却不向着汤宗说话,这样,从汤宗的角度上讲,不但能保护程汤,间接的,只要程汤无罪,那他私放凶犯的罪名也就无从谈起,站在黄淮的角度上,汤宗是他举荐的,所以他必须撇离关系,不能替汤宗说话,而说程汤无罪,那也就是间接说汤宗没有私放凶犯的罪名,自己的举荐不当也同样就无从谈起。但若汤宗没有私放程汤,那黄淮就会认为程汤始终是要被抓捕归案的,所以在没有审问程汤之前,他绝对不可能言之凿凿替程汤脱罪。”
其实他说的有道理,直接就点明了汤宗今日的谋划,不过基础却不一样,汤宗的基础是假设程汤被抓住了,但是不会被屈打成招,而胡广则是从为官之道上解释黄淮接下来的行为,三言两语就把黄淮的“唯亲举荐”变成了与汤宗“共谋欺君”。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胡广知道黄淮一直担忧奉天殿的案子会牵扯到前朝旧臣,这件事程汤是前朝硬骨头,陈瑛也参与了,黄淮大概率会站在为程汤脱罪的角度上。
朱棣闻言点头,越想越有道理,赞许地看着胡广,转头问黄俨,“现在何时了?”
黄俨道,“主子,现在是亥时三刻。”
时辰不早了,朱棣想了想,“明日早朝取消,先让黄淮、纪纲前来。”看了看陈瑛,“你也来!”
“是!”黄俨和陈瑛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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