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黄俨果然来宣黄淮去面圣。
武英殿内,朱棣问道,“奉天殿的事情如今停滞下来,你身为内阁之首,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办,交给太子还是汉王?”
黄淮道,“回皇上,太子仁慈,汉王机敏,他们都不适合接手此案。”
这句话虽然重点只有八个字,但朱棣很明白,黄淮想说的是,太子过于仁厚,这事要交给他,怕是会旷日持久,说汉王朱高煦为人机敏,那是在夸他,虽然朱棣偏爱于他,但也知道这个儿子天生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让他去就藩,他缠着皇后给自己说情,死皮赖脸就是不肯去,目的就不纯,若是将案子交给他,他急于立功,怕是闯出来的祸不会比纪纲小。
“爱卿可有提议?”朱棣问道。
“回皇上,臣举荐大理寺卿汤宗,汤宗为人忠厚,素有神断之名,自他重新上任大理寺卿,我大明冤假错案着实少了不少,皇上何不让他彻查此案?”
朱棣闻言,眯眼看着黄淮,“你可知三法司联名的口供里,汤宗也是盖了官印的?”
“皇上,臣知道,不过三法司共同会审固然严谨,但也只是适合某些案件,奉天殿的案子牵扯过大,俗话说三个和尚没水吃,三个人办案不见得有一个人好,臣觉得,这个案子当初如果就是大理寺审理,应该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
说到这里,朱棣忽然想起那天夜里,他找郑赐问过话,也找陈瑛问过话,却唯独在找汤宗的时候被北京行在的奏报打断了。
“汤宗,这些年来他的确用心做事。”朱棣说完停顿一下,“朕记得当初也是你向朕进言,让他从北镇抚司诏狱出来的吧?”
“回皇上,是臣保举的,臣虽然与他是同乡,但绝没有情分的意思在里面。”黄淮道。
朱棣看他一眼,摸了摸自己唇上的浓密短须,“你下去吧,容朕想一想。”
“是,臣告退。”
黄淮走了,但朱棣却很犹豫,倒不是因为汤宗的能力,而是因为他曾经把案子给郑赐,没有结果,而汤宗也是前朝臣旧,他会不会最后也因为身份的顾虑,给到自己同样的结果?
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黄俨,“黄俨,你怎么看?这个汤宗值不值得信任?”
黄俨表情纠结,“主子,这么大的事,奴婢哪里敢擅言?”
“说吧,恕你无罪。”
黄俨犹豫一下,“主子,奴婢觉得黄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奴婢曾将三法司送来的口供都看了一遍,普密蓬的招供其实就是汤大人审出来的。”
“哦?”朱棣身子都坐正了,“将口供拿过来。”
“是!”
黄俨拿来口供,朱棣开始细细翻阅......
当日下午,黄俨便来到了汤府,宣汤宗进宫。
汤宗早已在等待,立刻就要去,黄俨却是一把将他拦住,“汤大人,你可知皇上今日宣你进宫所为何事?”
汤宗笑道,“黄公公,我猜就是那天晚上的事情吧?”
“汤大人一猜就中。”黄俨赞道,随即叹了一口气,“汤大人,有些话咱家本不该说,可看到皇上为了奉天殿的案子日日忧愁,咱家也是心中焦急。”他说完严肃地看着汤宗,“汤大人,皇上若是将案子交给你去查,你愿意接吗?”
汤宗道,“为皇上分忧是为臣的本分,若是皇上真的将案子交给我去查,我自然愿意。”
“那便好。”黄俨放下心来。
汤宗入宫来到了武英殿,跪下行礼。
“爱卿平身。”朱棣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没有一见面就说口供的事,“朕记得你是浙江人吧?”
汤宗一愣,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居然是拉家常,急忙道,“皇上,臣是浙江平阳人。”
“嗯。”朱棣点头,感慨道,“江南多才子呀,都爱踏雪寻梅,吟词作赋,但朕不一样,朕不喜江南的钟灵毓秀,杏花烟雨,独喜北方的黄沙孤烟,策马奔腾。”
他这话说得倒是真的,靖难功成十五年,这位靠篡位登基的皇帝就没在京师应天府呆过几年,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北京行在的燕王府里,琢磨着怎么再搞一搞北元。
“可惜北京行在发生鼠疫,朕只能被驻足这里,汤爱卿,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朱棣问道。
“臣已经知道了。”汤宗回道,“皇上,臣听闻太医院六位御医已经去了五位,皇上爱民如子,大明一定能度过难关,新都城的建造臣听说工部尚书师逵也已经亲自去了,相信也能按期完工。”
“嗯。”朱棣点头,“所以北京行在的事情,朕是放心的。”他说完话头一转,开始奔入主题,“只是奉天殿暹罗使臣刺驾一事,久久未能解决,实在不妥,汤爱卿,你也认为是贡品故障,意外所致?”
终于绕回了正题,汤宗长舒一口气道,“回皇上,贡品故障、意外所致这个结论盖印的时候的确是臣的意见,不过现在却不是了。”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那两片牛胃残片,恭敬呈上,“皇上请看。”
黄俨接过递给朱棣,朱棣拿起来左看右看,不认识,奇怪问道,“汤宗,这是什么东西?”
汤宗道,“皇上,这是臣刺驾案当天回去在衣服上发现的,但苦于到处查访,却一直没有结果,直到十几天前,臣的属下车在行才查探出这其实是牛胃,皇上请想,暹罗国进宫的天鹅座大梵天四面佛里怎么会有牛胃呢?”
朱棣拿着残片翻来覆去看,也是奇怪,最后看向汤宗,“你细细说来。”
“是。”汤宗开始讲述,“刺驾案当日,臣得到这块牛胃残片,却不认得,于是派大理寺评事车在行调查,可因为京师全城戒严,不能外出,城内铺面也是闭门谢客,他查访多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直到三法司会审结束的当天夜里,他才从一家官府特批的牛肉铺里问到,这原来是块牛胃残片,之所以呈现如此颜色,是因为被外物所侵,臣闻之消息,立刻就觉得三法司的结论错了,本欲进宫请罪,正好赶上黄公公来宣臣进宫,臣本想一五一十将事情告知皇上,奈何发生了北京行在鼠疫之事,没有成行,只能先将事情压在心里,之后又因一些事情耽搁了十几日时间,直到现在,臣才有机会禀明原委。”
他说完跪下,“三法司的结论的确有些唐突,还请皇上降臣不查之罪。”
汤宗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只是着重强调了车在行的调查之功,而且将拖延耽搁的原因一笔带过,只说是因“一些事情”,当然朱棣心中清楚的很。
朱棣闻言没有让他起身,“汤宗,你既然有这块牛胃残片,纵然不知是何物,当也是疑点,为何还要在口供上签字盖印?”
汤宗道,“回皇上,疑证从无,这是臣断案免于冤假错案的依据,臣在口供上签字的时候,的确没有发现别的问题。”
朱棣翻看牛胃残片,“这块牛胃残片,郑赐和陈瑛知不知道?”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可却内藏危机,一方面是他当时询问郑赐和陈瑛的时候,两个人压根就没有提这么个东西,口供上也没有提到,他们是不是在有意隐瞒什么,另一个方面,如果是你汤宗知道却不说,是不是有贪功欺瞒的意思。
“郑大人和陈大人不知道,臣没有告知他们,皇上,三法司十天的审理,臣基本可以认定,普密蓬虽有欺君之罪,王仪房昭等也脱不了疏忽过失的干系,但他们却都不是行凶之人,况且四面佛的构成也不仅仅有黄金,还有虎筋铁器之物,这物件已成残件,只留这一点,十不存一,即便将此物拿出来质问也不会有结果,当时此物材质不清,用途不明,不足以成为证物,它代表什么,臣不敢妄下结论,奉天殿的案子太过重大,臣怕说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反而会误导案子调查的走向,所以就自作主张,先行派遣车在行暗中调查,而且嘱咐他可不声张,心想等有了结果,认定是案子所涉之物,再议不迟,却未想到迟迟调查不出来结果。”
汤宗虽是这样解释,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郑赐不愿意他将牛胃残片在三法司会审时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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