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击来得太过突然，希露完全没有料到，但战斗素养可不允许她掉链子。她下意识地抓住枕头，随手丢了回去，径直拍到卡妮娅的脸上，砸了个人仰马翻。
少女狼狈地爬起，看着面无表情的主人，便立刻堆满尴尬的笑，心虚地抱起枕头，向后退了几寸。
“卡妮娅，你很喜欢干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呀，是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些‘奖赏’嘛？”希露坏笑着，变魔术一样掏出数股撕成条的布。“昨天用完还剩了点，再帮你冷静一下也是可以的哦?”
卡妮娅当即变了脸色，连连摇头。
“那你会乖乖听话嘛？我的小卡妮娅？”希露似乎有些上头，笑眯眯地看着卡妮娅。“要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哦~”
与其说是同意，更像是被迫妥协。卡妮娅闭上眼睛，点头默许。这般境地，她还没法和魔女谈条件。
希露丢掉布条，不再吓唬可怜的卡妮娅。她拧开玻璃瓶，在卧室的空地上走过一圈又一圈，一边走着，一边均匀地洒下红色粉末。
这是古尔石，非常珍贵的素材——大战前，它就是沙漠王国最高级的特产魔矿石。大战后，各类魔法技术严重衰退，原有的法术大多失效，而古尔石储存的高密度魔力，成了复现某些失传魔法的关键。也正是这样的特殊地位，在如今的圣都伊森克莱维亚，古尔石的开采和销售已经完全由王室掌控，价格已是居高不下。
自衰落后，希露从未走出过沙漠王国。她听到了不少传言，在外面的世界，失效的魔法已经越来越多，许多依赖魔力运转的物件也接连报废。这一切的源头，应该与那场大战有关——可没人知道沙漠外面发生了什么，那场战斗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她也问过许多人，可都没有个像样的回答，各种奇怪的说法比吓唬小孩的低劣恐怖故事还要扯淡。
也许没必要再纠结了。至少她掌握的魔法全都能用，特别是“暗影”，仍然值得信赖。
一丝不苟地布好法阵，她多少松了口气。
“来吧，卡妮娅。”
女孩看向希露，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口。她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躲开地上的纹路，站到重重圆阵的中心。
“准备好了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希露托着卡妮娅的下巴，思绪万千。
浴后的少女水气氤氲，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这令魔女有点恍惚。这短暂的出神，让她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已经几乎不剩真正的记忆碎片，只留抽象的文字和虚幻的触感，构筑起那名为童年的快乐梦境。那是包裹在因忘却自我而生的无尽哀伤中，难得聊以慰藉的真实幸福。
卡妮娅本应该有自己的幸福，作为独立的人行走于太阳之下。可如今这世道，身份低微、无亲无故的暮精灵少女，若是离开魔女的身边，大概只会如落入黄沙中的水滴一般，从此香消玉殒。
“一切尊重你的选择。”希露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道。
“我是你的。”
卡妮娅如是说道，郑重地握住希露的手，轻吻手背，留下湿漉漉的浅痕。
“你是我的，我唯一的卡妮娅。”
希露慢慢抽出手来。
一小团红雾从手心涌出,化作针尖，刺破食指。鲜血汩汩流出。
卡妮娅单膝跪地，接过滴血的手指，轻轻送入口中。经由魔力活性化，希露的血液变得炽热。
少女面庞泛起红晕。她望着希露，抚着魔女那纤柔的细腰，眼神迷离起来。她鼓起勇气咽下。
法阵顿时散发出骇人的红光。只见烈焰升腾，层层热浪翻涌着，将两人包裹其中。
卡妮娅大惊失色，可她还是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希露按着女孩的肩膀，眼神示意她继续。
卡妮娅闭上眼，努力地无视周围可怖的幻象。血如涓涓细流，浸润着女孩早已干涸、伤痕累累的心田。如渴饮甘泉，卡妮娅贪婪地索求着，不舍离开。
仪式顺利进行。希露感受着湿润发酸的手指，指尖阵阵刺痛，心中却愉悦无比。
“只要把一小部分活性化的魔力载体送入，就可以缔结契约了。虽然有些复杂，但我可是魔女，对魔法还是很有自信的。”
这样想着，她却感觉有点疼得过分了。按理来说，一点点血就够了，毕竟活性化的魔力味道相当难闻，就算意志再坚定，也很快就会停下。
可卡妮娅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还继续保持着最初的姿态。渐渐地，希露感觉有些头晕。
“只是魔力平衡失调，一会儿就好……”
这样想着，她眼看着地面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膨胀，生出无数光怪陆离的尖锐石柱。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似乎站在天花板上，脚下绵软无力，身体不听使唤地摇晃着，却无论如何都没能倒下。
“这是……怎么了……”
她感觉莫名心慌，想要抽回手指。可转念一想，从未有人提过仪式中断的后果。如果断掉魔力的链接，那么极有可能导致魔力回流，以卡妮娅那瘦弱的身板，根本无法承受。必须坚持到底。
她努力地保持着理智。头越来越昏，眼前也渐渐暗了下去。她极力保持着站姿，双膝疼痛难忍，也只是咬牙坚持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身体有些发凉。这时，顾不上浑身的酸痛，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似乎从救下卡妮娅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在那些奴隶贩子的手里，她根本吃不上一顿饱饭——
也就是说，她现在极度饥饿。而活性化的血液虽然难闻，却也是能填饱肚子的、常识之外的美味食物。咽下第一口，卡妮娅就会唤起食欲——
“坏了……”
脑袋嗡嗡作响，希露眼前一黑，当下失去了意识。
……
头痛，胃痛，总之就是哪里有肉哪里痛。
希露睁开眼睛，熟悉的天花板。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地上烧得焦黑的法阵还在冒着热气。
“去哪了……”
希露想坐起身来，却感觉浑身无力。四肢还有些麻木，稍一想动就会立刻抗议，疼得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难道，是跑了吗……”
她不由得担心起来。阿库莱古街可没有暮精灵的居住区，如果跑出去被抓到，即使被打死也没人管。
她刚要爬起身，就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魔力的气息相当熟悉。
希露心生一计，当即恢复原样，静静地闭上眼。
这可是希露的独门绝技——以魔力探测周遭物体，将信息带回自己脑内，构筑起等效的视觉——简单来说就是闭眼也能看见东西。
卡妮娅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餐盘。她把餐盘放在桌上，朝这边走来。确认卡妮娅没有跑出去，希露可算是放心了。不过她这是去干什么了？做饭？
卡妮娅来到床边，轻声耳语：
“主人，醒醒，吃饭了。”
希露不为所动。她有点想捉弄卡妮娅。
见魔女没有反应，卡妮娅犹豫了一下，伸手轻戳希露的脖子：
“主人，吃饭啦，你不饿吗？”
饿，是真饿。
希露的肚子里空空如也。刚才究竟损失了多少血？这孩子难道有吸血鬼的血统吗？
她还不想醒来，必须要等到恶作剧大成功的时刻。
轻声是叫不醒的，又不能用太过粗暴的方式唤醒主人，这可不合礼节哦。
“该怎么办呢，卡妮娅？”希露心里暗自笑着。
卡妮娅叹了口气，直起身来，转身准备离开。
嗯？难道要放弃了？
这样想着，希露正准备睁眼，却见卡妮娅突然转过身来。
少女双膝跪在床上，两手按着希露的肩膀，接着探出身去，在额头上留下一吻。
希露心里一惊，当下忘了要装睡，变成了和卡妮娅近距离地四目对视。
“主人，我就知道您在装睡。”卡妮娅埋怨道，可脸上的笑不会骗人，“我给您做了饭，快去吃吧。”
“做饭？”希露疑惑。
“其实……就是随便切了些蔬菜和熏肉，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卡妮娅扭捏着，不敢直视。
“多谢了。”希露说着，忽然抓起卡妮娅的双手，接着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相对地，茫然无措的卡妮娅，被缓缓压到了身下。
“主人，您……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卡妮娅慌忙喊着，脖子被吹着热气，顿时没了力气——虽然本来就没什么抵抗能力。
“那什么时候可以做‘这个’？”希露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一招制胜。
卡妮娅小脸涨得通红，张嘴想要辩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赌气地别过头去。希露自知该见好就收，当即俯下身去，亲了亲女孩的脸颊。卡妮娅又是一颤，两人视线交汇，女孩咽了咽口水，犹豫着闭上了眼睛。
“不会的啦，我们才刚签契约，不要心急，我的卡妮娅~”
希露放开女孩，独自下床，向餐盘走去。
卡妮娅茫然地爬起身，看见魔女竟已端起饭碗，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不禁错愕。思前想后，她忿忿地钻进被窝，整个人蒙在被子里：
“主人是大笨蛋！木头人！”
希露吃完最后一口，疑惑地看向进入“潜行状态”的卡妮娅，有些怀疑自己。
“嗯？是我的理解有误吗？”
不管怎么样，卡妮娅还信任着自己，希露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一把掀开被子，说道：“闹够了吧，快坐起来。”
卡妮娅虽不情愿，还是老实地坐直身子。等待着希露发号施令。
少女的锁骨上多了一道红色的圆形烙印，里面是荆棘和月弧的花纹。
两人的魔力源泉已相连。
只要没有其他高等法术阻隔，希露可以随时根据魔力的轨迹寻找到卡妮娅的位置；
她可以抽调卡妮娅的魔力，用于自己施法，也可以将自己的魔力补充给卡妮娅；
而最重要的一条，她可以通过契约强制下达命令，改变卡妮娅的意志。
有这三条作保证，希露有了保护卡妮娅的底气。
当然，就这对主仆而言，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强制下令。
希露笑着伸出手，邀请道：
“卡妮娅，和我去逛街吧！我要给你买件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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