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事府的问题稍显复杂。内有不知哪些官员安插进来的人,包括曹爽的人尹模、我行我素几乎完全不听招呼;外有廷尉等大臣敲打,皇帝的撑腰也完全指望不上。秦亮虽每天去上值,但他没有轻举妄动。
临近中秋,王广派人来,请秦亮夫妇回去过节赏月,已经说好。不过在此之前,钟会设午宴在别院、定在了八月十四,秦亮也收到了邀请。
秦亮一向不太喜欢社交,不过是觉得与这些身在洛阳的世家大族子弟走动、应该有点好处。很多出身不好的人,想参与还得不到邀约。
但这种聚会有个问题,那便是几乎每次都有何骏在场。何骏的爹是尚书、母亲是公主,年轻士子们要一起饮酒作诗,组局的人必然会给他面子。
果不出其然,秦亮出城、刚来到钟家庄园里的别院,进门就看到了何骏。
众人见礼,一番引荐,钟会便拉着秦亮到亭子里说淮南的战事,小小年纪已对兵事很有兴趣。钟会还叫侍女拿来了布帛,一边交谈,一边画各部方位图。
钟会不吝美言,“秦仲明真乃太学同窗中最有才能的人,官也做得最大,已经到五品,诸位共勉咯。”
秦亮揖道:“仆年纪也大一些,士季才是前途无量。”
之前一直插不上话的何骏,终于忍不住道:“仲明去做校事令,不会是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只想混个五品罢?”
方才有说有笑的人们,很快都不再吭声。这时候读书识字的人大多都是体面人,就算有了矛盾,通常面子上还有客套话,所以大伙儿一听就觉得好像有戏看、都住嘴期待了起来。
秦亮烦不胜烦,心道:年纪轻轻、条件那么好,却老是活在别人的阴影下,何必呢?当然阴影要除开何骏妻卢氏的事、秦亮不想背锅,那时候他还没来到大魏朝。
正想到卢氏,忽然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问道:“君为何总与仲明过不去?听说仲明曾与令夫人相识,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秦亮愕然,稍作权衡便立刻说道:“时卢夫人之父在太学任官,与卢夫人相识的人、不止一两个,何必捕风捉影?”
何骏顿时涨红了脸,指着那人的鼻子道:“你再说一遍?”
钟会急忙拉住何骏,好言道:“今日本是欢聚,何公子息怒。”又转头道,“君言重了。”
一众年轻人也纷纷劝和,总算暂时平息。但经过这么一闹,好好的风雅气氛便已遭破坏,钟会今日安排的诗酒活动、算是不太成功。后面人们也勉强做了些诗赋,但没有一篇好的。秦亮连打油诗也不写,直接喝酒自罚。
……
中秋佳节前夕,王家的人也在忙碌。众人要在正月十五之前做出很多雄粗饼,用来送给洛阳内外的老人,王家庄田上的老者都能得到赏赐。
王玄姬也来帮忙了,她双手都沾满了麦面,一边用袖子轻轻揩了一下脸上的汗珠,一边站在旁边歇口气。她的鹅蛋脸上沁出点汗珠、雪白的皮肤微微泛|红,娇媚的凤眼因为劳累而有些迷离,看起来愈发艳丽。
旁边有个妇人还在和面,正把两大团白面摔在案板上,那面团里加的水正好合适,非常有韧性。妇人一手按上去,在一处刚按出凹陷,面就从另一边鼓了起来。
王玄姬只歇了一会儿,便兴致盎然地想继续帮忙,她的脸上带着些许微笑,心情很好。
不料这时刚进门的白氏、立刻发现了王玄姬的神情,她皱眉想了一会儿,便上前沉声道:“把手洗了,跟我回房,我有话给你说。”
王玄姬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说道:“我的事还没做完。”
“不差你一个人。”白氏执着道。
王玄姬无奈,只得听从,把手洗了,便默默地跟着白氏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回廊,来到庭院靠里的房间里。白氏探出头左右看了一眼,便把木门关上,回到王玄姬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
王玄姬被盯得浑身不舒服,开口道:“究竟何事?”
白氏冷笑道:“我看卿挺高兴呐。”
王玄姬道:“我非得每天哭丧着脸么?”
“翅膀硬了?”白氏道,“是不是听到秦仲明明天要来,卿才那么高兴?”
王玄姬蹙眉道:“阿母说的什么话,我跟他有何关系?”
白氏道:“他现在是攀上高枝发达了,我确实是没想到,王公渊能看上他。”
王玄姬冷冷道:“别人根本不是靠王家发迹,而是先做成了事,才让王家识人。哪像阿母,只想捡现成。”
“什么?”白氏大怒,一把掐住了王玄姬的手臂,“汝说话是越来越难听!”
王玄姬用力一挣脱,怒视白氏。
白氏被她的目光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汝还想打我了,谁给汝胆子?”
王玄姬不吭声,并没有想打白氏,但这回她发现自己的胆子真的忽然变大了,不仅没有任打、还不想任骂。她径直走到塌边,拉起被褥捂着头不想听。
白氏却不依不挠,上前掀开了王玄姬的被褥,一会儿辱骂她,一会儿翻旧账细诉功劳。
“汝有脸说我捡现成,我不想捡现成,汝有现在干净体面的好日子?”白氏又哭又骂,“汝不仅给王家丢人现眼,还自作孽,大家一起死算了……”
王玄姬不再吭声,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仿佛进入了睁眼睡眠的状态。
那些难听的话好像听不见了,王玄姬耳边只能听见一个声音,愿意为君做任何事……真心诚意……绝无半点虚情假意。
她在心里默念过无数遍那些话,此刻忽然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胆子变大了,难道是秦亮的存在、鼓励了自己?
但王玄姬也明白,秦亮说那几句话是出于愧疚,并不是她想像出来的情意承诺、甚至海誓山盟。她心道:我要是自作多情、利用他的愧疚,与那些歌伎有什么区别,不是被人看得很轻贱?他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忽然手臂上一阵剧痛传来,王玄姬从半睡眠中强行给拉了回来。但她没有再反抗,反而觉得这次的疼痛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耐。大概她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想像,便是疼痛之后会有别的更强烈的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白氏好像累了,坐在了塌边一言不发,似乎拿王玄姬也没什么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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