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各路人马陆续加入了厮杀,但大将们仍不能把战斗的规模无限扩大。夜色可以让人们冷静下来。
随着太阳的下山,光线越来越黯淡、能看到的景象愈发模糊,魏吴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将军队脱离了接触。
晚上看不清楚,各部武将都难以有效控制军队,极易产生混乱,几乎没有人愿意在夜里继续作战,太冒险了。所以战斗一到天黑,通常都会告一段落。
暗下来的大地上,还能看到零星的几团火光,那是兵车焚烧还没熄灭的余火。
透着凉意的湿润夜风吹过,里面隐约夹杂着腥臭、粪臭等各种气味,空气中笼罩着时起时伏的一声声呻|吟。厮杀暂停了,退走的军队、如同一只只野兽一样,开始默默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秦亮在营寨外面,碰到了刚刚巡视过来的孙礼等人。秦亮下马揖拜,孙礼也意外地下了马回礼。这种情况不常见,因为孙礼是主公、他可以在马背表示一下就行了。
孙礼长叹了一声,道:“今日全琮之兵甚众,倍于我。若非仲明,不知我还能与仲明说话否?亦不知丧命于此的将士要多几何?”
秦亮随口道:“全耐王都督增援及时、明公主持大局,以及将士用命。”
孙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秦亮一眼,又与秦亮默默地多站了一会儿。
秦亮虽然嘴上客气谦虚,但心里已经多了八分自信。以前他肚子里只有大量纸上研究的东西,脑中的推演无论多么严谨,但没有实战证明、总是有点心虚的。但现在,他已能确认,自己的那些想法并没有错。
正如孙礼所言,要是还用之前的老战术,毕竟吴军全琮部是孙礼军的两倍、今日之战孙礼不死也得伤亡惨重。秦亮的新战术,改变了战斗的方式,而且看起来是有效的。
当初秦亮在考察魏军军队的状况时,至少发现了两点问题。
其一,魏军的长矛,大多不是很长(这也符合考古出土的文物实证,三国的矛、比西汉时期还缩短了)。因为魏吴蜀三国经常打仗,长短应该都差不多。这样本来没什么问题,不用超长矛、能让步兵有更大的机动能力,可以直接发动冲锋。
不管什么兵器武备,都有针对对象,不能把空气作为对抗假想敌。
可能是因为对手都没有采用超长矛的方案,各方就采用了更有运动能力、冲刺能力的矛兵;另外,此时的骑兵战术没发展成熟,尚未走到冷兵器之王的地位,步兵面对骑兵的恐惧与抵抗愿望、也还没那么执着。
但无论如何,秦亮想到了一个战例,波兰翼骑兵直接打垮长枪阵的战例。
因为后世的长枪步兵为了抵抗骑兵、基本都装备超长矛,波兰翼骑兵为了把骑枪做得比步兵长枪还长,采用了空心枪杆减少重量。那种木头空心枪杆制作复杂、且极易折断,损耗非常快。但波兰人靠着更长的骑枪,围着敌军长枪阵捅,愣是打垮了能防守骑兵攻击的经典枪阵。
步兵阵长矛够不到对方、动又不敢动,一直被持续围攻戳|刺,心态确实很容易崩溃。
而秦亮想参考战例,操作就更简单了。此时魏吴蜀的步兵矛本来就不是太长,只需要把骑矛加长、配重就可以,根本不需要费劲搞空心矛。毕竟波兰翼骑兵也是骑兵里的一朵奇葩,一般人想学都学不来。
不过这次秦亮用加长的长矛取得了优势效果,估计之后各国又会再次重视加长矛了。战争就是这样,经验依旧是极其被看重的。大家都会通过实践来进行调整变化,没有实战战例的验证、变化就不容易发生。
其二,魏军、应该也包括蜀国吴国的军队,在战役层面依旧是古典的大军团组织的思想。用秦亮的思维来看,大概就是缺少中等规模的混成旅。
他们带兵两三千的校尉级别,也许手里有不止一个兵种,但并不完备。在进行战役级的摆阵阵战时,通常是全局整个大阵才会配属成建制的多兵种,一般至少好几千、上万人才有成规模的多兵种配合。总体上没有什么毛病。
但几乎没有中等规模的混成旅,大军在局部位置就一定有弱点。只有骑兵、可以凭借良好的战术机动性,找到这种弱点,而不需要头铁执着于搞正面。
今日孙礼的骑兵出动,证实了秦亮的这个判断。实事证明,骑兵在后面、侧面多体位都可以搞。
吴军本来就没有太多骑兵、足以用来对抗骑兵,只能靠步兵列阵防守。这种情况下除了长矛阵,就得有成规模的弓弩攒射、才能对骑兵形成有效杀伤。当然攒射也不容易阻止快速运动的骑兵抵近,但至少凑够一轮攒射、便能对敌军骑兵造成一定杀伤和削弱。
可以吴军把成规模、可以集中使用的弓弩建制,布置到了战阵的正面。等魏军骑兵从其侧翼突然靠近时,临时根本来不及调动组织了。
今天的战役虽然位于开阔的低丘地区,藏不住什么东西,好在魏军骑兵在局部位置、仍然成功地实现了战术突然性。
于是吴军在侧翼配备的小规模的弓弩,几乎没有起到任何阻滞骑兵的作用。骑兵冲上去,直接就给驱逐了。
此时的弩上弦很慢很费劲、且容易损坏,弓兵训练困难,军中主要是弩兵,所以战阵分出胜负主要还是靠近战搏杀。而且骑兵有人甲、箭矢的杀伤力还要打折扣;骑兵速度又快,留给远程集中攒射的时间不多。侧翼的弓弩兵少了,射速慢、杀伤有限,根本无法有效威胁骑兵冲锋……
秦亮据此进行的战术革新训练,当时他就觉得没什么毛病。只不过因为没有战场的验证,暗里他还是有点心虚,并不是那么自信。
如今他算是踏实了,心道:不管什么战阵,仍然逃不脱纯物理的理论规律。
秦亮牵着马,跟着同样步行的孙礼等人,默默地走进了营寨寨门。这时又有更多武将迎上来,大伙儿相互见礼。
就像以前那样,秦亮想干点啥的时候话多,但没正事的时候比较低调。他默默地向大帐走去,从武将们身边走过。
“秦参军。”“秦参军……”武将们的声音道。在秦亮经过时,人们都专门拱手向他再次行礼,眼神也与以前不一样了。那些注视的眼睛里、也许只是反射着营地里的火光,都亮晶晶的。
秦亮抬起双手,一边拱手一边点头,和气地应付道:“好,好。诸位将军辛苦了。各位战阵用命,孙公甚慰。”
就在秦亮走过那个莽夫熊寿的跟前时,熊寿忽然一把拽住了秦亮的胳膊,脸色因激|动而有点红,他张着嘴好像想说点什么,却因为嘴笨、一下子当众说不出句像样的话来。
秦亮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披膊,发出“哐哐”两声轻响,“君还活着呢?”
“哈哈!”熊寿顿时笑出声来,众人也发出了零星的笑声,顿时稍微扫除了一点沉重的气氛。
这时王广的声音道:“此情此景,仲明何不赋诗一首?”
秦亮看了王广一眼,心道:我会个屁的诗,就别老是叫我作诗了,我只会抄。
不过今天秦亮亲自到了尸横遍野的战场走过一遭,对他的心态冲击很大,此时那种可怕和恐惧的感受、仍未真正褪去。他也想释放一下心里的情绪,一时间也顾不得那么多讲究了,当下就想到了一首。
而且孙礼也转过头来,仿佛对秦亮作诗非常期待。
秦亮见孙礼都这样了,更是盛情难却,下不来台。他当下便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头便缓缓地背诵道:“蒲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众人听罢又是伤感,又是苦笑。孙礼亲口评道:“好诗。”
王广也有点激动地看着秦亮,用力点头:“葡萄酒着实配英雄,当初文皇帝就很爱葡萄酒。文皇帝言,且说葡萄,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倦,脆而不辞,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又酿以为酒,甘于曲糜,善醉而易醒。”
孙礼道:“可惜军中无葡萄酒,淮南可能也没有,稍微有点遗憾。”
王广道:“征东将军府有,待日得胜归去,仆将窖藏的葡萄酒都搬出来庆功。”
就在这时,有人被带进了营寨,在后面单膝跪地称呼孙将军。
大伙儿回头时,来人道:“王都督请孙将军到大帐一叙。”
孙礼向北面看了一眼,因藩篱的阻挡,没看到什么东西。但大家都知道,王凌军已经在附近安营扎寨,几乎与孙礼军合为一路、形成了连营。
“诸位暂且安顿诸部、救治伤者,我去见王都督。”孙礼道,他转头看向王广,“公渊跟我一路。”
就在这时,秦亮主动说道:“仆请随明公同往。”
孙礼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王广则向秦亮投来了期许的目光。王广似乎对秦亮还挺关注的,他应该已经看出来了,秦亮平时比较低调,主动要求同行估计有什么事。
于是孙礼带上了一队私兵,秦亮、王广随行,一起骑马出了营寨。
不远处就能看到军营的火光,王凌军驻扎的地方确实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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