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开始变得不一样是从十岁开始的。
我并没有生来一副能看到死亡的魔眼，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家庭是普通的工薪家庭，一双父母和一只小我两岁的妹妹，成绩平凡的小学生一只，按理说不该担当起祛除妖魔，造福人间的工作。可惜十岁过生日那天，正和妹妹在外面玩耍的我不小心撞上了一个行色匆匆的老头，撞得我七荤八素，晕头转向，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一种叫霉运的东西从头顶灌了进去，一直凉到了脚底心。
我坐稳，睁开了眼睛，于是看到了以前没有看到过的东西。
天际红红的月亮，很遥远的天边有着透明的楼阁，我还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生物从空中掠过，飞向了一座我本以为不存在的山峰。
妹妹很担心地来扶我，“你看到刚才撞我的那个老头了么？”我问她，目光有点失神。
“我没有看到什么老头。”执拗的妹妹一直摇着头，用一种难过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既为我的笨拙而失望，又好像为我的撒谎而羞耻。
“不可能，除了那个老头，我还看到两个月亮，还有天上的楼房，甚至远处还有一座山呢！”
我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我看到的一切，可是，所有人都以为我是骗子，他们唾弃我，以为我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把我冠以撒谎者的名头，就连妹妹也不理我了。
父母很担心我，但是爷爷却不以为然：“小孩子难免受到惊吓，很容易产生幻觉，过几年就好了。”于是父母就转而不再理睬我的话，只希望我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正常。
大概是一个月之后，我被那天撞我的那个人收为了徒弟。这件事有些我情他不愿的，因为并非他找到了我，而是我找上了他。我找了他整整二十天，在一家木楼结构的饭馆门口把他找着了，当时我就冲了上去，扑进那老头的怀里——“给我负责啊！”
语惊四座。
于是我就有了师父和大师兄，一门三人。
说来不知好笑不好笑，这就是梦的起源了。
师父是个老头，很老的老头，比一般的老头有精神些，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冒充神仙，但是面容猥琐，形貌可憎，除了笑的时候有三分慈祥，大多数时间他看上去都很欠扁。
“师父是人老身不老，所以看上去有些违和，这也是自然的事。”大师兄耐心地解释说，他身上背着一把大刀，但是穿着却很文雅，有些刻意地模仿师父的感觉，却比师父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师父是刀客，大师兄也是刀客，我却只学剑。师父要我学刀，我摇头，自顾自地舞剑。大师兄也劝我学刀，我还是只摇头，自顾自地舞剑。
三天后，师父拎着大师兄的手臂说：“我觉得你小师弟是天才。”“为什么？”“我离他三丈远，三天就受了三次伤，他自个儿一点事儿都没有。”“剑道，就是伤己甚于伤人，你的小师弟很有可能会突破这个桎梏，攀上极高的境界。”师父两道细细的胡子一起一伏，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师兄俯首点头称是。
我知道他们在调侃我，所以我很生气，把师父书包里所有的秘籍都拿出来翻看，甚至连师父私藏的《美尻特辑》《花花公子》都没放过，当然后者是一看即扔，因为完全不感兴趣。我照着每本秘籍里的记述，没日没夜地练习，把刀法用剑使出来，把枪法用剑使出来，把棍法用剑使出来……
我感觉到身体长高了一些，变壮了一些，看天边的透明楼阁更清晰了一些。一个月后，大师兄的刀法已经不如我的剑法了。三个月之后，我空手都能打过大师兄了。
一周后，大师兄为山下野狗所伤。
……
大师兄真弱。
大师兄很弱是事实，因为他似乎身体不好，甚至经常在自己的木屋里躺尸，连书都看不了——而我则真的是个天才。
进境一日千里这个暂且不说，当年我父母都把我报备失踪人口了，哭了三天三夜，过了三个月习惯了没有我的日子，然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看到我进了家门。
我的穿着很整齐，父母很惊奇。“我去山上练剑了。”我实话实说，却是抱着一种撒谎的心态，因为大人们不会相信的。
“死孩子你终于回来了！”母亲一把扑了过来，把我揽到怀里揉啊揉的，纵使我的身子骨按照师父的说法，比成年人还强壮，也感到了一点不适。
不过我还是很享受。
父亲一直都对我的话信一半，他忧虑地看着我：“你练剑怎么练的，在哪儿练的，还有别的什么人没有，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我出师了。”我淡淡地说道，模仿师父说话的语气。
被母亲狠狠地收拾了一顿，不是很疼，然后我就再一次地被放养了，在家中四处走动，没有人管，父亲叹了口气之后，照常去研究所工作，只是偶尔找我说两句话，我也没太在意。妹妹依旧躲着我，跟她的同学在一起玩，不过我没想加入他们就是了，我摸着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剑，暗自兴奋。
一周时间，我差点拆了半间公寓，可是周围人对公寓突然变破败似乎一点都不吃惊，于是我尝试在父母和妹妹面前炫耀我的剑气。
事实证明他们那一刻视我为空气，我很快就觉得无趣了。
还好过了几天师父到我窗前来找我：“好徒儿，你是不是还有几本秘籍没还给师父啊。”我升起了逗一逗师父的兴趣：“你是说那几本印着女人花花的彩色书？”“对啊对啊！”师父无比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扔了。”我面不改色，想看看师父的反应。
师父像回到了自己父母离世的那个夜晚——这是我打的比喻，我觉得悲痛之情溢于言表，已经在空气里凝成实质了，所以用了这个形容，将心比心。
“我觉得师父你的口味太差了。”我用严肃的语气对师父说道，从怀中掏出两本彩色画册，摊到师父面前，“这才是潮流，师父请享用吧。”“瀛岛出产，徒儿有心了！师父这就告辞，过两日再考校你的武功！”“师父慢走！师父保重身体！”
另一方面，家里面依旧对我不闻不问，于是我开始去山上吃饭，周末也会睡在属于自己的柴房里，不知不觉中，似乎和父母变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选择练剑的，明明那个时候还没有能力自己看武侠小说，根本不知道江湖大侠最喜欢的武器就是一柄青钢剑。
这大概是一种直觉，直觉自己是耍剑的材料，于是我就拿起了剑。就好像我直觉师父会告诉我为什么我能看到两个世界，所以我从来没有问过师父这件事。“其实并非是两个世界。”师父曾经站在我面前这样告诉我，“没有一定的境界，就看不到那些东西，就好像直到今天，我都一直看不到天阙和妖月一样。”
师父也看不到血色的月亮，看不到透明的空中楼阁，我很震惊，这不是说师父的境界还不如我吗？
“你能看到那些东西，是因为那天遇到你的时候，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某样东西归了你。”师父摸了摸我的头，他的视线越过我的头顶，就好像在看别的什么人，“所以我们才会是师徒。”
我迷迷糊糊地大致明白了我的潜能并不是天生，只不过因为“某样东西”的缘故才变成了天才——有这样的东西，为什么师父和大师兄不用呢？我有这个疑问，却没有问出来。
“至于你的家人看不到我们，那是他们被我们的‘气’震慑了，潜意识中会消除我们的形象和动作，而你的大师兄，则有一些其他的原因，他也可以不被看到。”师父那一晚显得很正经，嗯，有那么一瞬间很正经。
因为师父难得的正经，于是我陪师父站在自家门派的山头上，对着一轮圆月，无言了那么半个时辰。在我觉得无聊的时候，我转头去看了看师父，才发现这个老鬼早已睡着了。
靠。我暗骂了一声，踢了他一脚，回房给他拿了一条毯子，随手披在他身上。
我们的山门很小，地盘却很大，一座一千多米高的山头，就在距离我父母住所十几公里的郊外，无人打搅。
虽然偶尔有点天灾，像是很大的山风，突起的野火，师父总是在我们刚知道的时候就解决了，所以也无大碍。
没有正常人能看到我们的山头，几乎没有人知道我们叫“小山门”，我和大师兄经常在一起练武，往往是大师兄被我三两下打倒，然后摇头叹气，就到一边看书去了，让我觉得有一些无趣。两年之后又有了个小师妹，小师妹倒是比师兄厉害一些，不过小师妹加入门派的时候，我已经很久不在山上练剑了。
小师妹加入门派的时候，师父说趁这个机会要补办一个稍微隆重一点的仪式，一方面小山门历来一脉单传，一门四人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另一方面，小山门第一次拥有了女弟子。
山门萧瑟，无人来访，我们四个人在一起过重阳，倒是没来由地觉着几分热闹。我们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师父给我们安排师门的称号。
称号很有意思，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大师兄资质鲁钝，师父赐名“道成”，我锋芒过露，师父赐名“道空”，小师妹年纪与我相仿，却是刚刚起步，师父赐名“道真”。
我反正是觉得，只要不是八戒都可以接受来着。
父母也早已习惯了我经常性的离家出走，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变得比以前“完美”了：我成绩很好，突然就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我不打架，因为同龄人都知道他们打不过我；我很受瞩目，因为几乎所有同学都知道，这小学有个可以不用任何理由就能随意翘家的牛人。
我并不讨厌周围人对我的认知，但是妹妹似乎对我的印象很不好，她认为我成了个让父母头疼的不良，这让我有些许的难过，我还记得三年级以前，都是我带着她四处转来着。
也许我变了？我六年级的时候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人生长度的关系，我一度以为这个问题没那么严重，也许过两年，我的妹妹也会像我的父母一样，慢慢接受我这样的存在，这样一来我的家庭关系就重归圆满了，我这样想也这样做，不料直到妹妹也上了初中，我都没和妹妹说过一句话。
这个问题让我很是苦恼了一番——嗯，大概五秒左右。因为我所有的烦恼突然被一件事所取代了。
我喜欢上了个一个丫头，一个长发飘飘，自信加阳光，成绩比我还要好，身材超棒，脸蛋超软的女孩。她的名字是上官月，听起来就像三流小说里的龙套倒贴女，不过我倒是觉得和我蛮般配的，我一定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一位，于是我又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就拦下了她：“你好，能做我女朋友吗？”
她用相当程度的疑惑来回应我。“我叫李肆，能做我的女朋友么？”我又一次问她，这个时候我想自己绝对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我的声音久违地有些颤抖。
“我拒绝。”女孩摇了摇头，有些疑惑但是毫不犹豫，“像你这种自以为成熟的小男孩，我没有一点兴趣。”哎？我看着女孩很飘逸地离开，傻乎乎地站在了原地，然后花了很久的时间，理解了我被拒绝这一事实。
那一天我的名头，从“那个很牛的人”变成了“那个告白失败的人”。
（听说好的第一章可以加分100，可惜要有个好的开头真的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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