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凡.格兰特这片大陆上,关于魔物存在的历史,已经悠久到无法追溯。
在民间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魔物是被剑之女神斩杀的大恶魔所洒下的魔血,在这片大地上形成的灾祸。
因此魔物仇恨着女神的子民,它们天性邪恶,会凭着本能去袭击人类。
在加里仍未成为勇者之前,他曾在剑之女神教会担任了十年以上的守护骑士。这十年间,他见过不下上百个被魔物毁灭的小型城镇或村庄,这种毁于魔物的村庄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便是村镇中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
加里记忆最深刻的一次经历,是在他十二岁刚加入女神教会成为见习骑士,第一次跟随长官外出支援报告出现了魔物的村庄时的见闻。
那是位于卡萨帝国南部边境的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庄,四周群山环绕,绿意盎然。村中的女神教堂自五天前传出村内发现魔物的消息后便失去了联系,周围小型城镇派去查看情况的人也全都一去不返,结果就是由主城中的女神教会派出加里所在的这支守护骑士小队前往支援。
骑士小队抵达村庄时,村内已经找不到一个活着的村民,只有一名长着螳螂般的镰刀手臂的绿发美丽少女站在村内的空地上,脸带微笑,兴致勃勃地将死去村民的头颅当作堆积木玩耍。
作为罪魁祸首的魔物少女最终被骑士小队讨伐,而整个事件的真相也从逃出村庄的幸存者口中得到还原。简单来说就是村庄其中一户村民瞒着村长和村中牧师收留了一名饿晕在山中的绿发少女,直到村中出现被杀害的村民时才东窗事发。在那名村民和村长争执绿发少女究竟是不是凶手的时候,村中牧师直接派人离开村庄报告了这一事件。
事后报告中,最令加里感到不寒而栗的部分是幸存的村民对于绿发少女的描述——直到死前,保护少女的那名村民都坚信绿发少女是具有智慧和感情的、人畜无害的魔物,与教会宣传的那种本性邪恶的魔物是不同的。
年纪尚小的加里对此感到不解,他不明白这种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所以在询问队长后,他得到了以下的解答:
魔物不存在感情,但部分魔物具有智慧,它们会用自身的智慧去假装有感情欺骗人类。
不要相信魔物,魔物是人类的敌人。
杀光一切魔物,不要对魔物心怀怜悯。
队长的这番话,加里在日后的骑士生涯中用亲身经历验证了它的准确性。
*
落地镜中的女孩约摸十岁的年纪,火红的长发,金色的竖瞳,可爱的脸蛋带着一点婴儿肥,上半身是一件卡萨帝国风格的女式宽袖白衬衫,胸口系着黑色领结,下半身则是绣着蕾丝装饰的深色过膝裙。若非头上的漆黑双角和覆满红鳞的尾巴昭示着女孩的真实身份是一头魔物,任谁来看都会以为这是哪位帝国贵族的大小姐。
在女孩的记忆中,像自己这样的存在,通常会自称为‘魔族’。
冬去春来,一眨眼莉卡两岁了。
她现在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这个房间是她在一岁的时候得到的个人空间,比她生前在教会时住的房间要大上一倍,然而房间装修却要简陋得多,不过床、衣柜、梳妆台、壁炉等设备基本齐全,加上每天都有魔物仆从负责打扫,窗台外看见的景色也不错,因此居住环境并不算差。
不得不说魔物的身体成长速度就是远超人类,按照这样的算法,大概四五岁的时候莉卡外表就会和十八岁左右的人类少女差不多。
这两年间在魔王城中的生活,对于前勇者莉卡来说堪称耻辱。
身为肩负人类希望的勇者,被魔王杀了不说,竟然还重生为仇敌之女,不得不在敌方大本营潜伏了两年。
是的,在意识到以现在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杀死魔王亚克曼后,莉卡选择了暂时克制心中的仇恨,忍辱负重地假装成魔王的女儿,并将自己的这种行为称作‘潜伏’。
被魔物母亲喂奶,忍!
被魔王父亲抱着亲,忍!
被魔物仆人抱去洗澡,肆意玩弄身躯,忍!
被抱去魔族建国祭典上,当作游街示众的吉祥物,忍!
睡前听爱玛讲人类残忍地杀害魔族的故事,忍!
被爱玛当成换装娃娃,一天换几十套衣服,忍!
在亚克曼阻止自己离开城堡时,故意大哭引来爱玛臭骂亚克曼一顿,笑!
在捉迷藏的时候,故意躲起来让亚克曼一整天都找不到自己,想象它急得六神无主的模样,笑!
爱玛说女孩子要笑起来才好看,区区魔物有什么好笑的,忍!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莉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她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复仇,而是在暗中筹备积蓄能打倒魔王的力量,为了不再第二次经历那样悲惨的失败,她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而且,为了时刻牢记自己是人类,是勇者这件事,她每天早上都会对着镜子想象自己曾经的模样,好将‘加里’和‘莉卡’这两个身份区分开来。
“要记住,加里,你只是在扮演。”她神情肃穆,低声对着镜子里的魔物女孩说。
总之,在机会成熟的那一天到来之前,隐忍!
“莉卡~早餐时间到了哟,快点出来吧~”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成熟女子的声音。
“好的~妈妈,我这就过来。”
红发女孩的表情瞬间一百八十度反转,绽放出完美无缺且阳光灿烂的可爱笑容。想必就算是熟知魔物残忍本性的人类,在看见这个笑容的时候内心也会产生动摇,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纯真活泼的女孩。
红发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到房门前拉开檀色的木门,一开门,便看见一名穿着宫廷长裙的红发女子笑眯眯地站在门外,光看外貌特征的话红发女子几乎就是一个长大版的莉卡,而她正是莉卡的母亲爱玛,也是魔王的妻子。
“妈妈,早上好!”
莉卡三步作两步走,直接投入到爱玛的怀抱中,舒服地蹭了几下。
根据她过去的观察,这个动作会让爱玛非常高兴。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完美的伪装。
“莉卡早上好……真是的,你这孩子总是那么粘人。”爱玛抱着怀里的女儿,露出了无奈又溺爱的神情。
“嘻嘻,因为我最喜欢妈妈了。还有克克,你也早上好呀。”
然后莉卡转头,朝爱玛右侧的方向也打了个招呼。
“咕噜咕噜——”
在莉卡看的方向上,一头高三四米的红色巨大章鱼趴在地上,占据了走廊大部分的空间,八条肥硕的触手有六条在提着水桶抹布掸子等清洁用具,剩下的两条触手则在向她挥手示意。
克拉肯,章鱼魔物,平时负责整座魔王城的清洁任务,对城堡的每个地方都相当熟悉,危害性未知——若我要偷偷离开魔王城堡,那就必须考虑它的存在。莉卡不动声色的想着。
接着,她主动牵起爱玛的手,尾巴左右摇晃,装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妈妈,我们快点去餐厅吧!爸爸一定已经等不及了。”
“真是的,莉卡不要这么急急忙忙,小心摔倒。
爱玛被女儿拉着走,出于关心赶忙叮嘱了一句。事实上莉卡的确摔过几次,但那已经是刚学会走路,没能把握好尾巴和四肢的平衡时的事情了。
而拉着爱玛的手走在前面的莉卡,脸上却看不见半分之前的笑容,有的只是一副淡漠的表情。
*
魔王城餐厅的空间比莉卡房间要大上几倍,墙壁和地面都覆盖着木板,但仍是一股残旧的感觉,天花板上的魔法吊灯也有很明显的修葺痕迹,对比起莉卡曾经见过的人类贵族城堡中的餐厅豪华装潢自然要差得远。
不过联想到这只是魔物居住的地方,有这种程度就已经很不错了。
餐厅的中间摆着一张宽大的长方形饭桌,比人类使用的桌子要大两三倍左右,一头等于两个半莉卡身高之和的灰白熊坐在主位上,它的面前摆了好几大盆不明生物的烤肉,而在它左右两边分别摆着一大一小两个被银色盖子盖住的餐盘。
左边是爱玛的座位,右边是莉卡的座位。魔王一家用餐时一定要在一起,这是魔王亚克曼的坚持。
“爸爸,早上好!”
满脸笑容地朝亚克曼打过招呼,莉卡便不管对方露出的幸福笑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拉过椅子坐下。
揭开银盖,果不其然,是一块不明生物的烤肉。不过莉卡对比没有太大反应,因为更糟糕的东西她以前都吃过。
烤肉旁边是木杯盛放的乳白色液体,按照亚克曼和爱玛的说法,这是牛奶。
早餐吃到一半,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莉卡感觉浑身不自在,她抬起头看着亚克曼问:
“爸爸,你不吃早餐么?”
“这点食物,吾两三下就搞定了,莉卡你和爱玛吃就行,不用管吾。”
莉卡无语,只能继续吃下去。
她一边吃,一边习惯性地在心中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这两年间,莉卡并不是只有在扮演公主的角色,在暗地中她也做了很多调查,比如说把魔王城里的布局都摸了个透,通过窗台观察周围的地形,正因如此,她现在对魔王城的了解是比当初还是勇者的时候更透彻的。
圣剑的位置也被她找到了,就位于魔王城地下的杂物室里,如同一件毫不起眼的垃圾一样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在一起。她试着拿起过圣剑,结果却是自己的手差点没了。
这是莉卡已经彻底成为魔物的证据,上辈子凝聚的强大魔力早已荡然无存,神术也没一个能用出来的。毫不客气地说,现在的她是这座魔王城里最弱的存在。
除此以外,还有种种令人在意但无法解释的疑问。
首当其冲的疑点就是,这座魔王城里的魔物,似乎都拥有情感。虽说有智慧的魔物偶尔也会扮演成有情感的样子欺骗人类,但在这没有半个人类的魔王城中扮演根本毫无意义。
而且正因为这座城堡中的魔物似乎都拥有情感,莉卡的扮演才能毫无违和地融入其中,要知道莉卡的内在其实是人类,去扮演毫无情感的魔物那肯定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
这其中肯定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魔王亚克曼的强大或许也与这个有关系。
其次就是自己的诞生。据莉卡所知,所有魔物都是被女神遗弃的存在,根本无法生下有生命的子嗣,而自己又毫无疑问地坐在这里。
或许跟我死前的那个诅咒有关系……亚克曼和爱玛也称我为魔族的希望,真是可笑,我明明是勇者,怎么可能会成为魔物的希望。莉卡的内心在冷笑。
无论如何,首先得找到变强的办法。这是莉卡在心中给目前的自己定下的目标。
在她左思右想的时候,早餐不知不觉地就吃完了。
用餐巾擦了擦嘴,莉卡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亚克曼,那表情似乎是在说‘爸爸我吃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她的这一招对亚克曼的作用尤其显著。只见灰白熊立即抓起餐盘上的烤肉狼吞虎咽,几乎是一口一大块,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它面前的食物一扫而空。然后它得意洋洋地摆着双掌看着莉卡,似乎是在说‘你看,吾也吃完咯’。
“爸爸好厉害!”莉卡似乎是被亚克曼这幅样子逗乐了一般,咯咯地笑了起来,“爸爸今天也要陪我玩吗?”
“吾今天没什么事,会一直陪着莉卡玩的~”
“那……爸爸,我想——”
说到这,莉卡做出了她自认为最可爱、最能萌死萝|莉控的,那种眼睛里仿佛有星星的表情。
“今天我想学魔法,爸爸可以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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