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小茜你穿上这身还真是合适呢。”带着颇为玩味的目光，托着侧脸的男子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尺寸稍微有点问题，不过这点程度的话改起来还是很简单的。”
“别这样盯着看啊老板，再怎么说我也会不好意思。话说这衣服的款式好奇特啊，以前没有见过的样子。”少女低头看了看穿在自己身上附着繁复花边的衣物，浅褐色的长发顺畅地泻下，一股不短的侧马尾缀在一旁，较之她的身形，服装略微大了一些。
“嘛，这种设计是我从书里看来的。说实话，看着你这个样子真的有点想让你当我家的看板娘呢。想必会大受欢迎的吧。”
“老板，不要开这种玩笑啦。”因为某些因素穿上了女仆装的少女提出反对的意见。
“也是呢……”咖啡屋的老板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如果让小茜当水月茶语的女招待的话，想必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吧，还是算了。”
“……”
“话说回来，这衣服本来做来本来是打算骗加奈穿一下的，没想到她一次都不肯试呢，明明会很合适的。”
“诶？”名为南宫茜的少女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啊不……没什么啦。”米度里选择糊弄过去。
“话说回来，老板……”短暂的沉默后少女开口“我想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了，新的住处姑且也谈好了。”
“啊，是这样吗？”米度里平淡地笑笑，从他蓝绿色的眼眸中看不出过多的感情。
“这么久以来，受老板你照顾了。”自二人相识的第一天至今，已经过去了莫约一个月。少女向着男子鞠下超过九十度的一躬“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我无以为报。但，我会尽量报答老板你的恩情。”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嘛，小茜。”米度里扶起少女的身子“搞得严肃兮兮的。”露出温和的浅笑“不过，小茜突然说要走了，其实我也有点舍不得呢。”
“老板？”
“毕竟以后就不是天天有美女看了呢。”做出颇为懊悔的样子。
“哈哈，老板，总是在这样的时候不正经呢。”
“我说的是实话啦。而且，我还是挺喜欢的，小茜的笑容。”
“嚯嚯，如果是这方面的问题的话，完全不用担心。就算以后不住在这里了，我有时间也会来喝上一杯的。毕竟老板做的饮料很好喝嘛。”
“是这样吗？那我就期待着了。”一边笑着，米度里的视线望向并无目标的远方“但是，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
“没事，小茜现在还不用在意。按着现在的步调继续就好了。”
“嗯……”
圆月被扎根在索塞中央的巨树遮住身影，只能从厚密的枝叶间透下微薄的光。
即使是二人离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米度里并没有对晚餐进行特殊的筹备，依旧与平日无异。对坐着缓慢进食晚餐的二人，彼此之间默契地维持着某种静默。
不知为何，两人似乎都并不想开口说话。
南宫茜抿了抿自己的唇，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子，但是对方欠着身，视线向下看去，眼镜滑到了鼻子的下沿，似乎完全专注于自己的进食中。于是她，终究没有开口。
“我吃完了。”最终，这样说了一句，少女端起自己的餐具站起，离开。其实她也并不明白自己是在希冀一些什么，但是，就算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也好，她希望在最后的晚上和对初来乍到索塞的自己施以援手的男子多说上几句话。然而，越是这样想着，南宫茜发现自己就越难开口。
虽然程度并没有那样深重，但也是所谓最后的话语。自己希望能够说出的，是更有价值的话——这种对自己的期待本身，往往是一种桎梏。
温热的水流不断自头顶流泻而下，浅褐的长发贴着少女的后颈与脊梁。她闭着眼睛，享受着在水月茶语的最后一次淋浴。但就算是清洌的水流，也没能带给少女清晰的思绪。南宫茜有些无奈地关上水，拿起浴巾用力地擦蹭自己的头发，而后擦干躯干，套上有些宽松的浴衣。
行至房间之间的小厅，南宫茜看到米度里以略微慵懒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正在翻动着手中的书卷。这样一幅姿态，初见时有点惊讶，不过时至今日南宫茜已经完全习惯了，虽说她依旧认为在温暖的黄色灯光下看书会让人难免感到困顿。
米度里的手中持着一支笔，笔的末端抵着他的牙齿。虽然被眼镜的边框遮住，还是可以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的一部分。见到这样的一幕，南宫茜发自内心地露出微笑，然后向着自己暂住的房间踱步。不再说多余的话，南宫茜这样决定。
但。
“小茜，这么早就去收东西了吗？再跟我聊聊吧。”米度里主动说出这样的话，将手中的书阖了起来。
“嗯……老板想说些什么呢。”
“你先坐下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老板有问题问，这还真是稀奇呢。”南宫茜依言坐下“只要我能回答的，都可以问哦。”
“呐，小茜，你对地下迷宫和迷宫中的怪物们是怎么看的呢。”
“这个嘛……”南宫茜万万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对方抛出的竟是这样严肃的问题。
“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好像太过为难小茜了，那么我换一种更容易给出答案的问法吧。小茜……你认为，地下迷宫的怪物们，是恶吗？”
听到这个问题，南宫茜的目光收敛了，试图将精力完全纳入自己的思考中。
短暂的沉寂。
“我觉得，不是。”得出这样的结论，语气中出乎意料地缺少犹豫的成分。
米度里轻轻点头，面上依旧是平静的神色。对少女的话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我觉得，虽然与人类乃至其它生命的存在形式不同，它们也在努力地维续自己的存在。”
“……”
“即使与人类的生存方式存在着矛盾，也并没有称他们为恶的理由。”
“即便如此，你也选择进入地下迷宫作为冒险者生存吗？”
“是的……虽然对它们生命的消逝感到抱歉，但我并不觉得维续自己的生存是一件错误的事情。而且，真正说起来，其实是我们人类闯入了它们的世界罢，为了攫取维续自己存在的东西。”
“那么，冒险者的所作所为，虽然这样问你有些奇怪，是恶吗？”
“我想……也并不是。并不是因为存在矛盾，就会相应地诞生善恶、好坏的分别。矛盾的存在……大概是，世界的常理吧。冒险者之所以为冒险者，之所以冒险，也只是漫长岁月中诞生的规则的一部分。”
“那如果说，选择其它的职业生存……不，事到如今，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必要了。”米度里推了推眼镜，露出笑容。
不论生活在世界的何处，挂上怎样的面具，在维续自身存在的过程中总会遇到矛盾，总会需要自其它的存在身上攫取什么。不论如何强调高洁、正义、贤明、慈善，这大抵都是无从改变，无从抵赖的事实。
人类是这样，地下迷宫的怪物们亦是如此。
只是，对于拥有智慧的存在而言，去拟造一些虚伪的由头，教条似乎更加容易。而当其余的个体开始笃信于此，便是走向愚昧的开端。
“老板，你问这样的事情，是想做什么呢？”南宫茜表示了她的疑惑。
“没什么……”
“怎么到了这时候还敷衍我啊。”
“好吧，其实我从以前就在想，小茜你可能有着很漂亮的透明色，现在看来，或许确实是这样吧。”
“那是什么？”
“灵魂的颜色。”
“我不是很懂。”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懂，到头来，所谓的透明色只是自欺欺人吧。”像是想到了什么，米度里轻轻叹了口气。
“小茜呐，我只希望，不久之后见到另外一番景色的你，还能坚持和现在一样的想法……不不，这样好像是我管太宽了……”
在陷入沉眠之前，这句话一直盘旋在少女的脑海中。另一番景色吗？
“那么，老板，我这就要走了。我不太会说话，但这么久以来，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
“喂喂，小茜，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要哭啊。”伸手擦去南宫茜的眼角处微微渗出的液体。
“嗯，说的也是呢。”
“你还有一些东西留在这里，我会托人打包起来给你送去的。”
“嗯，又要麻烦老板了呢。”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事情干什么。”
“那么，这次就真的走了哦。”
“嗯，一切顺利，多加小心。”
“真的走了哦，老板再见，也祝你一切顺利哦。”
“嗯，记得回来喝点东西哦。”
“要给我打折哦。”
“免单也行啊，所以要来哦。”
“嗯，一定。”
少女用力摇摆着手臂。
男子稍稍晃动抬至胸前的手。
少女用力摇摆着手臂，渐行渐远。
男子稍稍晃动抬至胸前的手，立于原地。
少女用力摇摆着手臂，渐行渐远，被淹没在初生的日晕中。
男子稍稍晃动抬至胸前的手，立于原地……缓缓的，放下了。
只剩繁盛的绿叶铺展在他上方的高处。
“那么，也该准备一下开店了。”米度里淡淡地自言自语，转身拉开身后的木门，金属制的风铃碰撞彼此，发出清越动人的微响，缓缓消散于世界中。“不知道小茜什么时候会收到呢，姑且也算一点小礼物吧。”
少女将事先拿到的钥匙插入还未怎么打开过的门锁，将身上的行李置于地上。略显沉闷的空气中，茕茕孑立，一个厚皮纸制成的箱子。稍稍揭开，露出亮银色镌刻浅纹的武装。
“老板你……总是这个样子呢。”少女的面上，是略带颤动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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