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守亮同父同母的弟弟、逃奔兴元避难的玉山军使杨守信,在兄长杨守亮的邀请下,经深思熟路后,上表李晔请罪,然后于本月廿三启程入朝。
李晔并未为难杨守信,诏令杨守信出任左神策行营统军,赐金钱布帛若干。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龙剑节度使杨守贞、武定节度使杨守忠、绵州刺史杨守厚等杨复恭义子接连进表长安,上书李晔请输官吏,并向中央进献租税钱粮,嘉州刺史杨守道请入朝。
对于这些外宅郎君的请求,李晔一应照准,至此,外宅郎君真正分崩离析,关中十数方镇,除李思谏、李茂贞、王行瑜等人,大部分已向李晔表达了忠心,并做出了实际行动。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炎热的酷暑步入初秋,长安的天气凉爽了许多,出使河东的郑延昌、独孤损、孙偓一路周折,也终于带着李廷衣来到了长安。
长安到河东,最多也就大半个月,按照正常情况,郑延昌一行在八月中就该回来了,李晔也寻思郑延昌为何还没回来,后来才知道,郑延昌一行途径尧山时遭遇了党项人。
夏绥一带并不安定,那伙党项人见郑延昌等人衣着华丽又气质不凡,马车也有二十多辆,顿时知道这是遇到了肥羊,于是在尧山下设伏将郑延昌等人劫获。
不但钱财被洗劫一空,随行护送的三百神策军和两百沙陀兵也有二十余人遇害,郑延昌惊恐之下只得自报来路,说自己是奉圣命出使河东,想以此让这些党项人知难而退。
听说这老东西跟李鸦儿有往来,这些党项人不敢再杀人,可对方头领见李廷衣美貌,竟生了奸淫之心,当下准备把李廷衣抢走,然后带着劫来的财宝一走了之。
郑延昌一开始不敢暴露李廷衣的身份,又是求又是劝,奈何对方根本不管,李廷衣情急之下咬断了对方一名士兵的手指,那人大怒,拔刀就要砍死李廷衣。
一名沙陀兵上前护住李廷衣,指着对方头领大喝道:“贼子休得玷辱主上,你天大的胆子,敢在河东头上动土,否则我家大帅必叫你尧山尸横遍野,处处悬头!”
那人冷笑道:“河东?那是作甚么的?你家大帅又是哪个?”
敢情这家伙连河东大帅是谁都不知道,当真是无知无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家大帅,是大唐皇帝赐封的河东节度使、陇西郡王李克用!”
提起李克用,这沙陀兵心中顿生底气,昂首挺胸道:“主上便是大帅的嫡长女,要嫁给大唐皇帝做贵妃,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贼心,免得惹来灭族大祸。”
听到这层关系,对方果然不敢再动,当即放行,但那头领自感失了面子,又把郑延昌和独孤损扣留下来,要这些护送士兵带话给二人的家人,拿钱粮来换人!
郑延昌和独孤损被压在这当人质,孙偓哪里敢一个人回去?只得与一同留下,然后假装派人快马回长安拿钱,中途又分出几人去通知李思恭,请他出面斡旋。
李思恭比长安先接到消息,听说李克用的女儿和三位朝廷大臣在自己的地盘被麻匪扣留,心里又惊又怒,即发一千精骑星夜奔袭尧山剿匪。
在李思恭的威胁下,尧山这群党项麻匪才不情不愿的把人质和抢来的钱财交还,李思恭的这一千铁骑把郑延昌一行送到了合阳才折返回去。
到了合阳,就是李茂庄的地盘,再没有任何危险。
被这么一耽搁,郑延昌一行抵达长安城下时,已经九月初一的晚上,城外客栈休整一夜,文德元年九月初二,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之女李廷衣的车架进入京师。
朝中官员和京城权贵倒是很吃惊,但京城百姓却非常淡定,皇帝收女人多正常,也不是祸害自己家闺女,谁管皇帝老子收多少妃子啊,有那时间还不如搞钱。
不过淡定归淡定,围观还是要围观的,有热闹不看,当真是辜负了大好韶光。
故而在李廷衣的队伍进入北京城起,就注定了被人围观看热闹,沿着纵贯皇城的朱雀大街往前走,李廷衣首次见识到了书上说的摩肩接踵。
京城的人也太多了,长安也确实繁华古朴,难怪杜工部会在长安待上十年之久,偷偷掀开帘子向外看的李廷衣确信长安的确大而繁华,远非区区太原可比。
即使太原是河东首府,人也不少,市场也热闹,但无法与长安相比。
放下帘子的李廷衣心中又产生了一个问题,长安如此坚固,数道雄关又尽在掌握,百姓也多到数不清,当年的安禄山和黄巢到底是怎么打进长安的?
是了,定然是下面的人不用心报效,李廷衣也不管对不对,反正李克用是这么跟她说的,说朱全忠和秦宗权都罪该万死,以至于年幼的李廷衣以为朝廷能靠得住的只有父亲,毕竟父亲说他曾多次率军赶赴长安勤王,大抵也就是这么回事罢,想多了头疼。
李廷衣被李克用以游玩长安骗出王府后,又被郑延昌和独孤损一左一右强行带到了马车上,经郑延昌和独孤损等人一路苦口婆心的劝说,李廷衣最终还是接受了当贵妃的结局,郑延昌当然要劝,难不成跟皇帝交差时说,这女人是我们和李克用联手给你骗来的?
到那时,可就是贻笑大方了。
李廷衣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往皇宫驶去,一路幻想着皇帝的模样,竟是愁了起来,皇帝该不会是糟老头子罢,果真如此,我宁可去死!
见李廷衣这副神色,郑延昌道:“当今天子天质英断,睿识绝人,超凡入圣,口衔日月居于深宫,手握神将遥掌乾坤,盖为少年神武之君,不必为忧也。”
李廷衣白了郑延昌一眼,心中却是不相信,臣下形容大唐皇帝,大抵都是这么说。
临近朱雀门,恢宏古朴的大明宫已近在眼前,李廷衣读阿房宫赋和三都赋时,曾在脑海中幻想过帝都的样子,但从来没亲眼见过。
或是歌台暖响、春光融融的样子,也许是舞殿冷袖、风雨凄凄的场景,至于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的话,李廷衣就不信了。
但当大明宫和高高的朱雀门楼雄立在身前时,当甲胄刀枪鲜明的武士对她投来疑问的目光时,李廷衣心中又产生了一股莫名畏惧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她突然对一路上教她礼仪规矩的郑延昌等人产生了感激,原本心中不耐烦的抱怨和不满也烟消云散,自己会了这些礼仪,不至于在那位尚未谋面的皇帝面前失了礼数。
进入朱雀门,沿着承天街又进入承天门,等到李廷衣的车架进入内宫拜见李晔和淑妃以及三位太后时,李晔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脑子也开始发飘。
李廷衣漂亮吗?漂亮,比之淑妃亦不遑多让,且多了几分胡美,只不过这仅有的胡人美也被李廷衣收了起来,的确是个美人,但却是十二岁的幼女……
郑延昌啊郑延昌,你真是个人才,也不知道郑延昌是怎么让曹氏把女人交出来的,郑延昌当然也不会说李廷衣是他和李克用等人连哄带骗给带来长安的。
收敛心神,李晔端正坐姿,接受李廷衣的朝拜。
李廷衣按照郑延昌教给她的唐礼,对李晔、淑妃和三位太后行了大礼。
皇帝和那四个女人都不说话,让李廷衣有些惴惴不安,直觉得自己随时会昏过去,李晔打量了一会儿,心知不能再吓了,于是笑了笑,轻声对高克礼道:“带下去好生安顿,让下面的人尽心,明天一早送去长安殿,让淑妃代为照顾。”
这才十二岁,李晔再是好色也下不了手,只能让淑妃先照看着,他迎娶这个女子的本意也并非是好色,只是想籍此与李克用结成形式上的同盟。
李廷衣悄悄看了一眼李晔,顿时满脸通红,深深埋下头,郑延昌对她说过,不能直视至尊圣人,这是大不敬之罪,轻则打板子,重则处死,李廷衣记得很清楚。
虽然埋着头,但她心里也在想着,这个皇帝的确很年轻,不是糟老头子,简直年轻的过分,跟盖寓差不多大,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去寻死了,可以写信给阿姨报平安了。
正胡思乱想时,高克礼迎来,李廷衣也不拒绝,乖乖跟高克礼等人离去。
郑延昌、独孤损、孙偓出使河东有功,李晔论功行赏完毕,与三位太后辞别后就随何芳莺去了长安殿,跟办完淑妃事后,李晔才回到含元殿。
刚刚坐下,李晔突然回想起郑延昌描述归途所见时提起的河中,骤然再听到河中这两个字,李晔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当即吩咐道:“诏崔胤进宫见朕。”
“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李晔缓缓念出这首名篇,末了问崔胤道:“此诗谁人所作,表意为何,崔相公试为朕言之。”
崔胤不知道李晔为什么突然要念这诗词,但经过这半年的相处,五位宰相都摸清了一个规律,只要李晔念诗背词,必然会有不小的事情发生,当下不敢犹豫,拱手回答道:“此诗乃河中人司空表圣所作,唤河湟有感,写的是陇西和归义军大帅张义潮死后的故事。”
李晔点点头,示意继续讲。
“自萧关战役后,春风再也吹不到河湟陇西,如今这里的汉家儿郎都说胡语,还帮着胡人一起骂汉人,司空表圣有感河湟易手,遂作此诗哀之。”
李晔威严道:“朕知道这诗,司空表圣是何人,请把他的故事为朕道来。”
把我叫进宫就为了打听一个人?
崔胤心中叫苦不迭,但问起这人的是皇帝,他也只能如实道来。
“司空图,字表圣,自号知非子,又号耐辱居士,籍河中虞乡,祖上五辈人都出仕为官,司空图文才超凡绝世,初为绛州刺史王凝赏识,咸通十年又擢进士上第,时年三十三,名振长安。”
“王凝被贬后,司空图感知遇恩,主动上表与他随行。”
“十一年前,王凝出任宣歙观察使,请司空图入幕府为僚,次年,朝廷授司空图殿中侍御史,其不忍离开王凝,拖延逾期,先帝大怒,贬其为光禄寺主薄,分司东都事。”
“卢携罢相后回到洛阳,非常看重司空图的才华和为人,二人常相往来共游,卢携回朝复相后,诏司空图为礼部员外郎。”
“八年前,黄巢攻陷长安,司空图胞弟的奴婢段章从贼后,多次劝其为黄巢效力,司空图不肯,罢官归河中隐居,时先帝行在凤翔,他又折返凤翔拜见,先帝授其知制诰、中书舍人。”
“二年,先帝行幸成都,司空图为乱兵所阻,追随不得,遂返回河东隐居,至今已七年矣。
“好。”
李晔轻声一笑,拍手道:“传朕旨意,征司空图入朝,限其于十月底抵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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