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
菲娅并不擅长安慰他人,准确的说,菲娅从来都没有安慰别人的经历。尽管她看过无数相似的例子,也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宽慰的话,诸如“没有关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都无法料到那是陷阱”之类,但她却很难把这些话说出口。
里面既有难以启齿,又有认为只是把别人的话复数了一遍,感情只流动在表面上,实际并不真诚——不,也许只是自己不够坦率。
如果是以前,自己大概会当做没看见,等待安娜塔西雅自己慢慢恢复过来吧。
菲娅的呼吸顿住片刻。
不。
现在不同于以往,自己得到人生重来一次的机会,既然是因为不满足于灰暗的曾经才想重来,那么现在就应该做出与以前不一样的选择,只有这样,才无愧于上帝将自己安排在精灵公主这样一个幸福的环境里。因此,哪怕觉得不好开口,也应该勇敢地向前踏出一步。
正如安娜塔西雅对待犹豫不决的自己时,选择抱紧自己那样,自己也要给予安娜塔西雅积极地回应。
悄悄地、小心翼翼地,菲娅牵起安娜塔西雅的手。
与第一次见面时有力而温柔的触感不同,如今安娜塔西雅拳头紧绷,聚集的巨大力道让她手臂止不住地颤抖。
愤怒、懊悔、自责。
种种混乱的情绪充斥在手心里。
不过即便如此,菲娅也还是用精灵公主纤细柔弱的手握住安娜塔西雅。
老实说,有够羞耻的。
主动牵起女性的手,菲娅以前想都没想过。也许不合时宜,但脑子里还是难以遏制的闪过『性骚扰』一类的词,倘若自己不是精灵公主,现在大概已经被一巴掌扇进旁边的墙里。
因为羞耻,菲娅只敢轻轻握着安娜塔西雅,保持在只要安娜塔西雅稍稍用力,就可以轻松甩开的程度。
但安娜塔西雅并未挣脱,而是十分明显地肩膀一颤,那双蓝色眼眸中的愤怒与愧疚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不可思议。
“多菲莉娅……”
又变回了用全名称呼自己。
似乎只有在相当动情的时候才会这样称呼。
不过,安娜塔西雅果然很漂亮,虽然不及精灵公主的程度,但依旧是一位值得众人称赞的美人。
自己居然主动牵起如此美人的手,真让人不好意思。
等等,现在不是七想八想的时候。
安娜塔西雅的绷紧的手正在软化,现在是乘胜追击的时刻。
强忍住别过头去遮掩害羞的念头,菲娅尽可能维持认真神情,睁大那双红色眼眸,轻声回答。
“我没有责怪你,安娜塔西雅。我们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当然有损失!我们损失了护送您出城的机会!我竟然因为其他人忽视您!”
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安娜塔西雅嘴唇紧抿,眼眶也微微泛红。
异常的固执啊……
菲娅可以理解安娜塔西雅的心情,也知道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化解的矛盾,但如果不在能够做的时候把能做到的都做完,日后自己一定会为此懊悔。就像现在的安娜塔西雅一样,为自己为什么没能做到最好而自责。
只能用那一招了。
菲娅心中暗叹。
尽管不想骗安娜塔西雅,可现在更重要的是不让安娜塔西雅陷入自责的旋涡。
迅速切换成面无表情的模样,菲娅故作神秘地抬头,目光直指不沉之月。
“安娜塔西雅,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由于安娜塔西雅还是没有恢复过来,菲娅只好继续补充。
“其实昨晚你和其他人在房间里商议的时候,我就在门外,无意中听见了你们的谈话。从那时起我就怀疑,奥罗拉城里关押着精灵族王族的真实性。如果奥罗拉城真的关押着精灵族王族,他们无疑会严格保密,根本不是刚到奥罗拉城几天的我们能打听到的消息。”
听到这里,安娜塔西雅抬起低垂着的头,神色间渐渐浮现疑惑。
“那您……”
“安娜塔西雅是想说我为什么不当场指出来吧?”
安娜塔西雅轻轻点头,肯定了菲娅的说法。
上钩了。
菲娅忍不住得意地微微挺胸,但为了不露馅,她很快就把这份得意隐藏起来,转而变为『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
“我有两方面的考虑。其一是我无法肯定这是假消息,倘若奥罗拉城真的关押王族,那么我们不能坐视不理。而其二,则是就算这条消息是假情报,我们因故无法离开奥罗拉城,留给我的也还有另一件事——不沉之月。”
“尽管我现在失去记忆,变得不知道不沉之月是什么东西,但有一点安娜塔西雅已经告诉我,不沉之月是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镇国之宝,平时放在他们的首都,用来保护教皇。此前为了对付我,他们特地把镇国之宝搬出来。”
“换言之,在神圣国眼中,他们认为只有用镇国之宝,才能以最小伤亡换取最大利益。那么,如果我们的行踪再度被他们发现,他们就势必会再一次把不沉之月搬出来,故技重施。现在站在事后的角度看,事情也确实按照我想象的发展。”
“但这不是很糟糕吗?”
安娜塔西雅眉头紧皱,并未赞同菲娅的话。
菲娅则继续维持冷静,轻轻点头。
“嗯,是的,很糟糕。但也是机会。他们只有搬出不沉之月,才能保证我们无法逃走,这样一来,我们便有近距离接触神圣国镇国之宝的机会。中过一次招的我可以保证不沉之月不会再对我造成伤害,但我无法保证今后其他人不会被不沉之月所伤。为了避免悲剧发生,我必须做一番调查。”
“调查……?您要近距离接触不沉之月?”
“正是如此。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就这样放过。”
话音落下,菲娅悄悄观察安娜塔西雅的表情,后者已经完全变为震惊与敬佩。
应该是精灵公主多年以来积累下的威严在起作用,菲娅暗自庆幸,在安娜塔西雅眼中,精灵公主是智慧超群,近乎神一般的女性,如果没有这样的人设,一般的谎言很难令安娜塔西雅信服。说不定类似的海口精灵公主没少下,只是精灵公主全都做到了,而自己只是口花花。
“您的目的竟然是不沉之月。”安娜塔西雅吞咽起口水,声音也变得像在思考一样低声喃喃,“的确,如果没有不沉之月,神圣国很难阻拦第七位阶的您。为了避免我们逃走,他们必须一直对不沉之月注入魔力,让不沉之月挂在空中。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抱歉,殿下,我、我之前没有将您视作战力。”
菲娅将手心朝向安娜塔西雅,示意安娜塔西雅不要道歉。
“不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才遭遇不到一天,没有时间相互了解对方,安娜塔西雅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调查不沉之月的事情要从长计议,我们先找到住所,尝试把我们还活着的消息送出去。”
“是,殿下。”安娜塔西雅停下脚步,郑重地对菲娅行了一礼,这个动作顿时令周围路人侧目,“自顾自地低落,十分抱歉,我该更多与您交流。”
“好了。快点走吧。依赖安娜塔西雅的感觉也不错,不如说我很喜欢。为了今后,我要先请安娜塔西雅给我恶补一下这是个什么样子的世界。”
适时握住安娜塔西雅放松的手,菲娅对安娜塔西雅投以灿烂笑容。
后者忍不住为菲娅的无暇笑容一滞。
这是菲娅以前绝对不会露出的表情。
正因如此,才显得可爱、迷人。
连失去记忆的菲娅都没有感到惊慌紧张,自己到底在自责个什么?这不是给菲娅徒增不安吗?
自己这个姐姐太失态了。
安娜塔西雅神情复杂地回握住菲娅。
——看来没问题了。
见到安娜塔西雅平静下去的表情,菲娅内心悄然松了口气。虽说是撒谎,并且是站在事后的角度去构建谎言,但总归得到了好结果,让安娜塔西雅不再自责。
至于不沉之月,菲娅打算稍微调查一下,能把安娜塔西雅应付过去就算胜利。她对不沉之月没什么兴趣。
然而。
如果菲娅知道,在安娜塔西雅心中,后者以为菲娅的意思是“不沉之月终于落到己方手中,必须把不沉之月破坏掉,以绝后患”的话,一定会大为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挖这么一个史前巨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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