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了就会有收获，付出了全力的话就一定能成功。
此乃彻头彻尾的谎言。
付出和回报不但是不对等，甚至是毫无关系，那句出自被捧得过高的发明家的“天才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无论它有没有下一句，都是纯粹的胡扯。
事实上绝大部分人既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甚至有些时候，努力连个必要非充分条件都算不上。
所以，我很讨厌别人说失败的理由是不够努力，所谓的“失败乃是成功”之类的论调，简直让我气笑了，难道一定要成功了，自己所做的事情才是有意义的吗？为什么一定要迎合那由资本堆砌起来的名为“成功”的空中楼阁？
就像是面前的这位少女，即便已经拼尽了全力，仍然端出了一盘黑如碳石，硬如钢铁的不明物体，上面冒着的热气简直像是什么二战时期战壕里投掷的生化武器一样可怖。
“你确定这是苹果派吗？”
“除了苹果派它还能是什么吗？”
瞄了一眼早已躲到了房门后只露出半个头的洛雪，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煤炭。”
她不再言语，而是自顾自地将盘子在我面前放下，笑吟吟的看着我，以眼神催促着我尝尝看。
男人当真是一种可悲的生物，被她这么盯着，我竟然有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无可奈何之感。
我无言地拿起筷子，一戳上去便发出了清脆的“哒哒”声，稍微费了些力气才敲下来一块，焦黑色的表皮之下露出了看起来还算正常的橙红色内馅，犹豫片刻之后便送入口中。
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难以下咽，口感大约和涂满了浆糊的硬卡纸板差不多，味道确实甜中带着难以形容的微妙酸涩和辛辣，总归是不好吃的。
是因为我不擅长教人的关系吗？为什么同样的食材能做成这样？还是说我演示的步骤不够详细吗？
我相当罕见地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好吃吗？”
或许是见我一直不说话，爱立德声音也终于是染上了一丝不自信。
“不好吃。”
我老老实实地坦白，然后又夹起一块送入口中，或许是适应了这种微妙的口感和味道，现在竟也觉得没那么难吃了。
“不好吃你还吃？”
“也不至于难以下咽，总不能浪费了你辛苦做出来的东西。”
即便它并不好吃。
说着我抬起头，正对上她含着秋水的眸子，她愣了愣，很快地偏过头去，只给我留下了一片金黄。
“早知道我就该多放点盐咸死你。”
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难懂，不吃会不高兴，吃了也不高兴。
我不禁摇了摇头，待我再将目光放回到眼前的苹果派上的时候，却看到了另一双筷子正夹起我刚刚敲碎的渣子往嘴里送，嚼了两嚼便皱起眉头苦了脸，还不及我说些什么，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连爱丽丝也一言不发的坐到了洛雪旁边，拿起筷子默默地跟着吃了起来。
明明前一刻还避之不及，现在却又在勉强自己，我想，我大概是越发搞不懂这两个女孩子的心中所想了。
是因为当局者迷吗？
一时间，大厅里只剩下了清脆的“咚咚”和“咔咔”声。
“雨姐姐，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正准备端走空盘子的我停下了脚步。
没想到洛雪的烹饪水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仅仅是靠尝的方式就能够把爱丽丝所犯的问题找出来。
“是吗？”
“嗯嗯，雨姐姐你跟我来。”
洛雪抓起了爱丽丝的手就越过我往厨房走去。
“阿荀就在这里等着，不用跟来。”
刚抬了一半的脚又放下，我端着盘子回到了座位上。
这是那个吗？所有父亲和兄长都会感到恐惧的，青春期叛逆到来了之后的少女。
只是我倒是没有什么不悦，反倒有一种说不清的心情，我不太明白这种感情，与一直以来的我所怀有的那种愤怒截然不同，但又同样强烈的情感。
可是这也并非是那种类似于吃到喜欢吃的东西，看到有趣的书时的那种愉悦。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将积压着的困惑也一同吐出，翻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输入密码，之前没有关闭的文档上的黑色光标忽闪忽闪的，停留在那份报告的末尾。
真的要这样做吗？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这样问我。
一旦这么做了，便再也没有了回头的道路，我将彻底地与这个几个女孩子的人生绑定在一起——起码这几年一定会是这样，我真的想好了吗？
笔记本电脑的风扇发出了轻轻的“嗡嗡”声，伴随着时钟的“哒哒”声和空调吹出来的风，似乎是在催促着我做出决定。
“没想到你会和我商量这种事情，你是没有别的朋友了吗？”
“我是想听听学长的意见，不是来听你损我的。”
“你想听好话还是实话？”
“实话。”
“你是不是疯了？”
“果然你也觉得这么做有问题啊。”
“问题可是太大了，但是，我支持你，你还没找到答案吧？在这条路的尽头，你一定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这是作为心理医生的经验谈吗？”
“不，这是作为你好友的希望。”
我下意识的将手放到自己的左肩上。
那时候放在我的肩上的，顾博的手，非常的沉重，以至于如今我都能感受到从那里传来的如山一般的压力与疼痛。
“阿荀。”
“则么了？”
我以尽量自然地动作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抬头朝我跃着步子跑来的洛雪。
她侧开一步，双手做出了一个“欢迎”的姿势，就像是什么上流社交酒会上的侍者一般，虽然并不存在这样穿着睡衣套着印有小兔子图案围裙的侍者就是了。
端着托盘的爱丽丝紧随其后，身上套着与洛雪配套的小猫围裙。
托盘上是漂亮的橙色，上面正冒着纯白色的热气，让我想到了过去早上上学路上一定会经过的一家“妈咪馒头”，那个棕色的盖子打开的瞬间，奶白色的水汽带着面粉的清香。
那时候那家店的门口总是排着长长的队，而我为了不排队，每次都早早背着书包早早地去排队，买第一屉新鲜出炉的梅干菜肉包。
那时候，那位用白色毛巾包着头顶的漂亮姐姐总是会说一句相同的话。
“久等了，小子，趁热吃吧。”
而我也总是回一句相同的话。
“谢谢。”
伸出筷子，不同于上一次的坚硬，那是一种带着弹性的柔软，一筷子下去，漂亮的如同琥珀一般的内馅便随着开口流出。
送入口中，首先是甜，能够冲到鼻腔的甜，然后是微微的咸，之后又是苹果特有的清甜，接着是小麦的香气，接着又是满溢的甜。
简单的，并不复杂的，毫无疑问的美味。
“好吃，非常的好吃。”
我抬起头，又一次对上那带着不安的眸，她又愣了愣，然后又偏过了头去，只留给我那片耀眼的金色。
“好吃你就多吃点。”
果然是我不太会教人的关系吗？
“雪，爱丽丝她之前是哪一步出问题了？”
“秘密。”
“秘密。”
她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我，我不禁摇了摇头。
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啊。
胃里还装着刚刚那个派呢，看着这比我的脸还大上两圈的苹果派，我默默地伸出了筷子。
“母亲，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下次给您带来。”
“啊，没什么想吃的，你能来看我就很好了，也不用每天都这样过来，你太辛苦了。”
“我不辛苦。”
毕竟你一个人将我拉扯这么大了啊，我只不过是做了这点小事，根本就不够回报你。
“啊啊，那就带点甜的东西来吧。”
“可是医生不是说不能吃糖的吗？”
“啊，对，我都忘记了，那就算了吧。”
我研究了，则么样不加糖和果酱也能烤出香甜的苹果派。
“母亲，我给你带了苹果派，我自己做的，没有放糖，不知道有没有凉掉，母亲你尝尝。”
“欸，真的吗？那我就尝尝吧。”
那时候，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就像是这样，轻轻地，像是在抚摸一件精致的瓷器。
“谢谢你，很好吃，你已经很努力了。”
“荀风你在……”
回过神来，我竟然正在摸着爱丽丝的头，她的眼睛中带着疑惑、生气……还有开心？
“啊，抱歉，我走神了。”
“没、没没事……”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中染上了慌张的色彩。
啊，对了，那时候母亲还这么说了吧。
“我们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不掉，雪、爱丽丝。”
“嗯。”
有些冷淡的回应。
“知道了啦！”
特意提高了音量的回应。
不这么做得话不行，只有这样做了吧。
我其实早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早在接受她们的委托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既然决定了，就必须坚信着这条路走到底了啊，哪怕最后我没有能够帮到她们，也不会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而只是看着她们被棘刺刮伤而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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