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天主教徒口中的七桩原罪，其实说到底，一个字就可以概括了。
“欲”。
不论自己是否拥有，不论自己是否能够拥有，想要拥有的欲望都不会消失，不论是谁，都会被欲望所困，没有欲望的人是不存在的，或者说，正是欲望本身构成了人的存在。
假如真的再无所欲，那自然会寻死的吧，就如同之前的我一样。
那么构成了现在的我的，又是什么呢？
而构成了面前这位正在祈祷的少女的，又是什么呢？
这里并非什么教堂或者寺庙，她却只是静静地对着一个铜像，双手在胸前合十，闭着眼睛微低着头，祈祷着。
我并不认识这个铜像的主角是谁，只是从其下的小字中看出雕像的主人生前似乎是个医生——想来也是，这毕竟还是在医院里。
向神明祈祷真的有用吗？
起码对于我这样没什么信仰根基的人来说，自然是“神弗福也”。
那么对于面前这位虔诚到让我觉得有些耀眼的少女来说，又当如何？
不过这么说或许也不对，毕竟，她祈祷的对象似乎并不是神明，而是一个普通人——起码生前是一个普通人。
良久，她睁开了有些黯淡的双眸。
“走吧？”
“嗯。”
她轻轻地握住了我伸出的手。
爱丽丝还是没有醒，医生的话一直就只有一句，她很快就会醒的，只是我们守着这个很快，眨眼间已经到了第三天了。
本质上，我并不喜欢医生，当然，我尊重他们，起码我遇到的医生们，大多是真正的白衣天使，但是我不喜欢他们，也不喜欢医院，更讨厌这医院墙上各种各样的标语。
比起别的什么情感，反倒是什么也做不到的那种无力愈发强烈，都说医生是和死神赛跑，从死神手里抢人，可病人的家属则是只能眼巴巴站在观众席的聋哑人，连一句加油都说不出口。
两位少女，一个坐在床边，一个躺在床上，在这纯白色的世界里，只有我是那格格不入的黑。
“我出去一下。”
“嗯。”
医院里唯一没有任何我讨厌气味的，就只有这里，挂着“安全通道”牌子的楼梯间。
只是这次，我似乎失了算，这里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呛人的烟气混在热浪里袭向我，我不禁一阵咳嗽。
那人注意到了我之后，用力地又吸了几口，却似乎是用力过猛，反而是猛地咳嗽起来，她用颤抖着的手拿出一个小铁盒，将烟摁灭装了进去，然后又随手揣回了衣兜。
“抱歉。”
自觉打扰了她，我挥开了面前的烟雾，朝着她歉意地笑着。
她只是摆了摆手，继续着那有些吓人的咳嗽声，甚至连身子都痛苦地弯成了一张弓。
我拧开了刚刚从自动贩卖机买的矿泉水，递了上去，她毫不推脱地接过，喝了差不多半瓶才终于平稳了她的呼吸，水已经撒了一地，黑色的衬衣也被水打湿了。
“多谢。”
她抬起头，用手抹了一把嘴，将水还给了我。
这时我们才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你则么会在这里？”
反而倒是她先开口了。
“这句话我也想问你，你则么在这，霜小姐。”
“是我先问的，你应该先回答我才是。”
“我的一个朋友入院了，我和小雪来照顾她的。”
在听到小雪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明显地一愣，然后又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
“那你呢？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例行检查。”
“肺？”
“嗯。”
她回答得漫不经心而又轻描淡写，完全没有身为当事者的自觉。
“那你还抽烟？”
“偶尔。”
我其实并没有理由与资格对她说些什么，本质上我们是相同的——不，我甚至还不如她，只是，胸口传来的苦闷，让我不得不开口。
“多活一段时间不好吗？”
“即便是真的按照医嘱去做，也不见得能不被死神带走，既然如此，还不如痛快地活着。”
“那，检查的结果则么样？”
“没什么区别，和往常一样，这也算是好事。”
“好事吗……呼……”
我深呼出一口气，将依旧感觉沉积在口腔和肺部的烟气吐出。
我觉得今年可能是我的灾年，只不过和别人的灾年会苦害自己不同，我的灾年，似乎只会让我身边的人倒霉，也就是所谓的“和这个人牵扯上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的灾星体质。等等，我是什么轻小说的男主吗？可是我既没有神之右手，也没有可以不断复活的小强能力，啊，不过也没有工作四十年才能还掉的借款就是了。
“对了，还没有谢谢你上次给的布丁，小雪很喜欢。”
“小雪当然很喜欢，重要的是你觉得如何？”
她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回想了一下那个布丁的味道，点了点头。
“好吃。”
“那就好。”
她又朝外套口袋里摸索了一番，就在我还在以为她又要拿出一根烟来抽的时候，她却掏出了两个玻璃的小罐子，认真地在两个两个罐子中来回地比对着。
“你这是？”
“嘘！”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又在两个罐子中来回看着，就像是在鉴别名作真伪的收藏家一样。
“喏，拿去吧。”
她将一罐看起来不详的绿色迷之物体伸了过来。
“哈？”
她有些不耐烦地又朝着我递了递那个小罐子，我只得接了下来。
“谢谢。”
“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你吃吗？”
“刚吃过饭，待会再吃吧。”
“那你差不多该走了吧，让我一个人待会，我不喜欢享受美食的时候身边还有‘闲人’。”
她还特地在“闲人”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我只得苦笑着离开了本来打算用来逃避的临时避难所，回到了充满医院气味走廊——我在说什么怪话，医院里没有医院气味，难不成还有烤面包的香气吗？
不过现在倒也没有觉得这个味道这么难受了，或许是刚刚被烟气薰过的缘故？
又一次叹了一口气，最近连吐槽自己的情况都变多了，这种在精神病学上好像是算什么疾病的前兆来者，我在好几本小说里都见过这种说法。
不过还没快进到“麦当劳三要素”，应该没事吧。
说到底，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觉得自己不正常才是正常的。
一边这么想着，我又重新打开了病房的门，才不过打开了一个缝，里面的笑声便溢了出来，是洛雪，还有爱丽丝，几乎立刻，我就猜到了笑声的主人。
“这里外面有一家做江浙菜的很好吃哦，等你出院了我们就一起去吧。”
“好，它家有什么招牌菜吗？”
“它家的……”
洛雪正抱着爱丽丝的腰，爱丽丝则是怜爱地轻抚着她的背，这场景与其说是什么母女，倒不如说是感情很好的姐妹比较恰当。
老实说，金色和五彩的交织，和画也没有什么区别的，感觉已经是什么电视剧拍摄现场的级别了。
可惜的就是我这个扰局的白痴了吧，这种时候我是真的后悔，为什么不买一个摄影功能强一些的智能手机了，可惜了。
“阿荀！”
洛雪高兴地抬起了头叫了我一声，然后又躺回到了爱丽丝怀里，不知道此时感觉到的到底是女儿和她母亲相亲相爱的欣慰，还是对于女儿更亲母亲多一点的嫉妒，这就是老父亲的感觉吗？
假如他还在的话，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你终于醒了，爱丽丝。”
“嗯，让你们担心了。”
“只是让雪担心了罢了，好了，既然你醒了，那么就要和你说说这段时间你落下的工作的问题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我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开始说起这段时间关于工作的事情。
这两天，除了在医院的时间，我几乎全都在她的经纪公司里度过了，其实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一直没有人愿意去理清线头罢了。
“也就是说，我出院了以后立马就要去做演唱会的彩排吗？”
“嗯，是这样的，赶得上吧？”
“当然，你以为我是谁？”
你是爱丽丝，那个误入兔子洞的少女。
“不过就安排一次彩排，你对我还真是有信心。”
“那当然了，我可是你的经纪人，经纪人可不能对自己负责的偶像失去信心吧？”
“虽然只是临时的？”
“我这个人奉行的信条就是，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要努力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知道！假如放弃了的话，比赛就结束了！”
洛雪突然蹦出了一句漫画里的台词，我不禁轻笑出声，爱丽丝则是似乎并没有听出这它的出处，只是点了点头。
“说得对，小雪，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嗯！当然！”
她们突然打起了哑谜，将我完全地排除在外。
“你们在说什么？”
“秘密！”
“秘密。”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着。
“行吧，秘密就秘密吧，你们真是越来越像一对姐妹了。”
“是吧？”
“是吧。”
又是异口同声，我不禁苦笑着摇起头。
“对了，爱丽丝，你要吃布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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