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法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记得在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志愿报考政法大学的女生，在被老师问道这么选择的理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当众说出了“法律是弱者保护自己的武器，我想要用它来保护所有弱者免受强者的侵害”，赢得了满堂彩。
然而当我作为受害者的家属坐在旁听席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那不过是漂亮的场面话和一厢情愿罢了。
法律是惩戒，它是迟到的。
“现在开庭，今天在这里对被告何德水走私、运输、贩卖毒品，**、猥亵儿童，故意杀人一案进行宣判，本案经审理查明如下事实，一，被告人何德水于……”
法律并不能预防和改变什么，那条红线总有人会跨过去，总有人会经受相对于自己更强的人的侵害，就像那位名字中带有什么鸟类名字的少女一样，终究是太迟了。
我用余光瞄了一眼坐在我左手的她的父亲，他紧握着双拳，眼睛仿佛要瞪出来一般盯着被告席，假如他是超人的话，那个人渣已经已经被热射线贯穿了吧。
今天并非开庭审理，而是开庭宣判的日子，那个人渣被两个全副武装的法警一左一右地围着，我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没法见到他的表情。
不过这也算好，我还记得三天前审判的时候，他那张虚伪丑恶的脸，在自我辩护期间，带着哭腔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还要求审判长对他执行死刑，那种演技我再清楚不过了，倘若是真的忏悔了，那就应该放弃辩护发言才对。
有些事，就是越说越苍白的。
只不过那时候我只是个证人，没能看完那场闹剧，法警就领着我下去了。
“……关于第七段犯罪是否存在的问题，经查……”
宣判的过程无比的漫长，当然，是那个人渣犯得罪实在太多了的缘故，但是我们真的在意他到底犯了多少罪，到底犯了哪些罪，罪证又有多少吗？
反正我只想看到他得到“死刑，立即执行”的宣判而已。
说到底，他值得被原谅吗？
法律从来不是为了保护弱者而存在的，法律维护的是秩序，也就是所谓的“公平”，所以它不仅保护受害者，其实也保护加害者。
假如没有法律，那他所做的事情，早会被私自制裁了，法律保护他，只会遭受最后宣判结果的处置，让我们没有办法私法审判他。
法警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看住犯人不让他逃跑或者袭击别人，也是防止他被报复。
“……指控罪名成立，被告人何德水数罪并罚，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四十九条、第六十九条、第二百三十二条、第二百三十七条、第二百三十八条、第三百四十七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我身旁传来了指甲剐蹭木头的声音，他也与我一样，在期待着判决下达的那一刻。
“……合并决定执行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生。如不服本判决，刻在接到判决书的第二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直接向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书面上诉的，应提交上诉状一份，副本两份。宣判完毕，被告人阅笔录后签字，现在闭庭！”
法槌敲在木桌上，像是一击闷雷。
那一刻，我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再一次沸腾了起来，稍微懂一些法律的人都知道，所谓的死缓，大多数最后都不会执行死刑，而是会变成无期或者有期徒刑。
明明他犯了这么多罪，就连洛雪也差点遭他毒手，最后却仅仅是如此吗？
无法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并非原告的我连上诉书都没有办法交上去，我强忍着几乎快要蒸熟爆开的大脑传来的疼痛，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庭外走去。
一出法院，六月的太阳已经初显毒辣，阳光刺的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我从不远处的某家便利店买来矿泉水，然后站在店门口，拧开瓶盖一口气灌进了肚子里，这份躁动才被稍稍压下去了一些。
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拇指停在绿色的拨号键上许久，最后还是把它放了回去。
已经宣判了的事实，我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洛雪还在学校上课，今天是她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离她放学还有很久，我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干些什么，公司给我的假期还剩下最后的三天，下周一就要回去上班了。
在车水马龙的市中心漫无目的地走着，与平常我一直会经过的那条路完全不同，聒噪，不太真实的聒噪，就好像是由哪个躲在屏幕之后的家伙用按钮操控着一样，就差我不叫楚门·伯班克了吧。
这座城市原来有这么多人的吗？
空气中弥漫着阳光烘烤地面的焦糊味，人们急着赶路时挥发出的汗味，还有汽车尾管中排出的没有燃尽的汽油味，脑中传来一阵眩晕感，恶心到想要当场就吐出来，我急忙躲进了一旁的一个挂着《二手书店》招牌的店里。
一进门，印刷制品特有的纸墨味便随着冷气一起扑面而来，过道各处都堆满了用牛皮纸包起来的一扎扎书籍，店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店员模样的人把一本封面写着“小说新潮”的日文期刊摊开盖在脸上，门口风铃的声音似乎丝毫没有能够打扰他的睡眠。
柜台的上面放了一个立牌，上面打印着一行小字，“看书自取，看完放回原位，买书叫我，谢谢配合”。
里面的空间比我想象得要大的多，还分为上下两层楼，所有书架的侧面都随意地用透明胶布贴上了写有书籍类型的白纸，有些白纸的边缘甚至都卷了起来，字迹也相当的潦草，我直接向着最靠近我的写着“台版日轻”的书架走去。
顺着看了几栏，很快注意到了，虽然地上堆得乱七八糟，甚至连能走路的地方都狭窄到最多容许1.5个我通过，但是书架上的书都整理得相当整齐，所有的书都按照出版社和出版日期有序地排列着，这在二手书店可以说是相当少见了。
是因为基本上没什么客人吗？还是说这家店的客人都很有礼貌？
我随身拿起了一本日期看起来像是最新的轻小说，封面是一个蹲着的女高中生，还写上了很有意思的标题，于是我便翻开了这本书。
故事本身开始还算是温馨吧，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叔去拯救堕入了红尘的少女的样子，故事很短，没多久我就看完了，似乎没有第二卷的样子，于是我把它拿到了柜台，一直以来我就有这样的习惯，看过的书只要还可以就都会买下来放在家里。
“您好，请问这个则么卖？”
他将杂志掀开了一个角，露出了没什么干劲的眼睛。
“啊，那个啊，不要钱，你要就拿去吧。”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听不出任何的感**彩。
“不要钱？”
“嗯，你要拿去就是了。”
“为什么？”
“因为是垃圾。”
“垃圾？”
我有些不悦，起码在我看来，这本书还是不错的，虽然关于拯救的部分实在有些单薄了。
“你觉得一个在卫生间解决生理需求时诞生的书能有什么价值？而且给你一个忠告吧，不要往下看了，这本书看一卷就好。”
“第二卷有问题吗？”
“嗯，之后都是是完全的垃圾，一个宅男无聊的幻想，明明有着一定的实力三观却有问题，而且就算是第一卷，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我能理解，拯救一个完全放弃了的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让人产生“想要活下去”的想法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纯粹的不求回报的善意，那个大叔多少是脑子出问题了吧，可能是脑子被酒精烧坏了。
但是想要去拯救某个人是一件相当伟大的事情，起码我做不到。
人很脆弱，面对很多事情都会选择逃避和放弃，在逃避不了的时候，往往就会做出可怕的事情，“家出”这件事情，本质也是如此。
“不管则么说，起码我看得这第一卷感觉还好吧。”
他叹了一口气，将杂志拿了下来，露出了睡眠不足的有着深深黑眼圈的眼睛，以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盯上猎物时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我。
“所以我说了，这本书你喜欢就拿去吧，反正我不需要，只是劝你不要往后看了，纯粹只是在恶心自己罢了。”
“可以告诉我后面的剧情吗？”
他的气势确实有些吓人，不过比起从前在职场上见过的还是稍逊了一筹，于是我只是摆出了笑容，与他对视着。
“你觉得什么是拯救？”
“一个人将另一个人从沼泽里拉出来吧？”
“所以说你根本不明白，难怪你会喜欢他的书，拯救这种东西绝非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施舍，陷入沼泽的人，假如你只是站在沼泽边，那么你越是用力拉她，她就沉得越快。拯救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互相的，这本书，不过是无聊的意淫罢了。”
他宣判了这本书的死刑，也在宣判着我与这本书的作者一样肤浅。
然后他又把杂志盖到了脸上，重新躺了回去，摆出了拒绝与我继续交流的姿态。
与洛雪两个人一同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说些什么，却完全没有进到我的脑子里，我还在想那个二手书店的店员，不，应该是老板说的话。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却隐隐觉得他说的或许是对的。
“阿荀？”
“啊，抱歉，雪，你说什么，我在想事情。”
“你手里的书是什么？”
“今天得到的轻小说，要看吗？”
我将手里的书递给了她，她看到标题的一瞬间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很奇怪，但是还是翻开书读了起来，我则是走到了她的左前方大约半步的位置，防止她被来往的人群撞到。
在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合上了书，然后叹了一口气，将书还给了我。
“无聊。”
她给出了简单而又尖锐的批判。
“欸？是吗？”
“嗯，剧情很无聊，而且我无法理解这个两个主人公。”
她叹了一口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如此冰冷的表情。
“这个男主身上没有一丝真实感，就像是宅男理想中的自己，明明一无是处，却觉得自己可以做什么去拯救一个美少女，然后过上幸福的生活。还有这个女主，明明放弃了，却还是幻想救赎，只能理解为犯贱不要脸，这样的人更应该去信一个什么宗教，被他人需要确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那绝对不是活下去的理由，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就不配活着。”
她很少像这样对着我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忍不住问了她相同的问题。
“雪，那你觉得拯救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恢复了一丝温度，然后快步走到了我的面前，她的头微侧着后仰，露出了认真的眼神。
“但是肯定不是这样的。”
原本停留在不远处电线杆上的麻雀，像是受惊了一般，突然振翅飞向了橘红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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