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你的母亲吗？”
穿着相当老套的白大褂的人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拿着一张表，询问着面前的孩子。
两人的中间是一张相当普通的实木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小碟子，上面装着满满的奶糖。
孩子看起来相当的安静，脸上有着淤青，校服有些褪色，除此以外，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几乎别无二致。
“什么是爱呢？。”
医生模样的人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反问，稍微愣了一下。
“爱，就是无条件地希望对方幸福的心情，无条件地付出，并且因为自己对她的付出就感到快乐与幸福，这就是爱。”
“医生先生，我不能理解你的意思。”
“此话怎讲？”
“我希望我的母亲得到幸福，也愿意无条件地为她付出。”
“那你就是爱她的，孩子。”
医生在表格上的某个地方打上了勾。
“可是我并不能从中感到快乐与幸福，快乐与幸福，是什么样的感觉？”
医生的手僵住了，有些惊讶地看着孩子。
“吃好吃的东西、玩好玩的游戏，在做这些的时候，所感到的心情就是快乐。”
“这样啊。”
接着孩子就沉默了下来，医生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了表格的下一项上。
“你的母亲有虐待你的迹象吗？”
“什么样的行为叫做虐待？”
医生并没有因为他一直提问而感到不悦，而是转着笔思考了一会。
“比如你脸上的伤，如果是自己造成的，那就是粗心，如果是别人故意造成的，那就是虐待了，那样的话，这些伤害你的人是要坐牢的。”
“没有，这些都是……我自己粗心弄得。”
“你没有在包庇你的母亲吧？”
“没有。”
“那好，下一个问题，你觉得你的母亲爱你吗？”
“爱。”
医生又扶了一下眼镜，似乎对孩子第一次的秒答感到惊奇，但还是又在表格上勾掉了一项。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今天的心理咨询则么样，对你有帮助吗？”
孩子先是思考了一会，随后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但很快就又摇了摇头。
“是或是否，这应该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我不知道，感觉今天学到了些什么，但是这些是不是有用我没法判断。”
“学习到了新的知识，总是有用的吧。”
“真的吗？但是医生先生，即便今日过后，我与别人，我与母亲的相处方式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这样的商谈，真的对我有什么价值吗？我不确定。”
医生本要划下的笔停在了纸上一点点的位置，然后放下了文件板，将自己的眼镜拿了下来，从自己的外衣口袋中掏出了一块青蓝色的布擦拭着眼镜。
“医生先生，我看到表格上已经没有问题了。”
“嗯，所以接下来这些问题，都是我私人的询问，和学校与医院都无关，你也有权利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孩子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
“假如对你有帮助的话，你就问吧。”
“你最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孩子再次陷入了沉默。
“开心，是什么样的感觉？”
“和快乐与幸福是同义词。”
“那按照医生先生你之前说的，大概是吃到好吃的东西的时候吧。”
“比如呢？”
“番茄炒蛋。”
医生将眼镜放到了一旁，看着孩子的眼中有着奇异的光芒，孩子却丝毫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态度。
“医生先生，眼镜不戴，不要紧吗？”
“这是平光镜，只是为了合群才戴上的。”
孩子第一次微笑了出来。
“看来医生先生也有很多不容易的地方嘛。”
“你上一次发自真心的笑容，是在什么时候？”
“小时候妈妈给我买奶糖的时候吧。”
“其实一般来说，你现在这个年纪，也算是‘小时候’。”
“这样啊，确实。”
“顺便问一下，是哪一种奶糖？”
孩子指了指面前的碟子。
“就是这个，大白兔奶糖，医生先生，你也喜欢吗？”
“不，只是孩子们大多数都很喜欢，你会觉得这样很卑鄙吗？”
“不，医生先生，你得到你想要，他们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你也没有伤害他们，只是各取所需，这很合理。”
医生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然后从碟子上拿起一颗。
“以前我小时候可没有这么容易得到这个糖，大抵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这个，我的兄弟姐妹都很喜欢这个，但是我并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的，毕竟我是十个兄弟姐妹中的老六。”
“我想我可以理解，医生先生。”
“哦？你也有兄弟姐妹？”
“不，我是独生子，只是书上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你似乎很喜欢看书？”
“嗯。”
“最喜欢的书是哪一本？”
“《肖斯塔科维奇回忆录》。”
“为什么？这并不是一本多热门的书，能学到东西？”
孩子思考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只是，喜欢，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理由。”
“那有讨厌的书吗？”
“《人性的弱点》。”
“这又是为什么？讨厌成功学，还是讨厌其中孤独而又自私自利的思想？”
“全部讨厌，特别是，这种生活方式。”
“那么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尘归尘，土归土。”
孩子又一次笑了，医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吃吧，孩子，想吃多少都可以，吃不完的就带上吧，反正处理不掉。”
孩子只拿了一颗。
“我不能，医生先生，谢谢你。”
“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的，医生先生。”
医生握了一下拳头，然后又缓缓松开。
“你走吧，孩子，我已经没有问题要问了，与你交谈很愉快。”
“谢谢，我也是，拜拜，医生先生。”
孩子走到了一半，又回过头来，晃了晃手中的糖。
“现在的孩子中流行的是瑞士糖，医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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