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季节,小区里绿意正浓,又点缀着几抹由秋海棠,紫茉莉,月季花调制的或深或浅的粉色。
直到我们叩开戚芷萱家的大门,那一缕沁人心脾的余香依然滞留于我的鼻尖。
透过屋内的玄关,能看到浅绿色的海绵沙发上端坐着一排身着统一的橄榄绿军装【再过一年有余,这款军装将会被火焰蓝军装取代】,身姿挺拔的军人。在开门的一瞬间,他们眉宇森然,齐刷刷地把眼睛盯着我们,弄得我俩好不尴尬。
“你们来啦!费心了还带了那么多东西!”开门的是戚芷萱,“呐,别紧张,他们是我爸爸以前的战友,快进来吧,我给你们沏壶茶!”
每年的这一天,是军人的节日,他们相约而来,重聚于此,追忆着那段往事。他们的肩章多了几条杠,几颗星,却为这十年来未曾改变过的肩章潸然涕下。
换上鞋套,我和堂哥穿过了肃穆的客厅,被戚芷萱请进了她们姐妹俩的卧室。
我印象里的女生闺房都是和老姐一样,将粉色作为房间的主色调,搭配以可爱的毛绒玩具,杂而不乱的梳妆台和少女心满满的落地纱帐。但这间闺房过于普通,普通到你说他是一个爱干净的男生的卧室我都信。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戚芷兰盘腿坐在蒙古包似的蚊帐里,正拿圆头剪刀裁剪着造型别致的窗花。剪下来的废纸屑被丢进一个手工制作的小盒子里,而成品则用密封袋小心翼翼地包装好,在她身前排成任强迫症都挑不出毛病的圆弧形。
见到我们来了,她停下手头的工作,跳下床。戚芷兰和当女孩子时的我差不多高,她指了指床上的窗花,抬头萌萌哒看着我们:“这些都可以送给你们哟!”
“我很喜欢,谢谢你!”不得不说,自从堂哥恋爱以后,情商都高了不少。
“你们收了我的礼物,那可说好咯,等会儿出去的时候,要带我一起!”戚芷兰咯咯地笑着。
“芷兰,不可以这个样子啦!”戚芷萱佯嗔道。
“没问题!”堂哥答应地很是爽利。
喂喂喂,你们三个自说自话,为什么最后都看着我呀?
唉,谁叫我心肠好,戚芷兰交给我管就是了,你们放心去约会吧!
……
翠绿的草坪上停满了毛色各异的鸽子,它们一点也不怕生,上一秒还在梳理着羽毛,下一秒就贴着地面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飞去游客手边抢食。
“哥哥,你要和我一起喂吗?”戚芷兰朝我手里撒了点玉米粒。没消几秒钟,它就被一只灰褐色的鸽子盯上了,那鸽子飞近我身边,毫不顾忌地在我手心里“咄咄咄”的啄了起来,啄得我手心直痒痒。吃完了,它意犹未尽地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要是鸽子能分我一对翅膀就好了,这样我就能飞到天上,再和爸爸见一面了。”戚芷兰凝望着远去的灰影,“哥哥,姐姐和我说这世上有仙子,她们长着翅膀,能自由地在天空中翱翔,是不是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啦!”我手中的太阳伞,朝她头顶侧了侧,戚芷兰比我小两个月,听她喊我“哥哥”,我却感到莫名的沉重。
“那你有见过吗?”
“我这就带你去看!”
公园里最不缺的就是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摊贩,我和她在卖风筝的小摊前驻足,没找到绘有仙女图案的风筝,只好挑了个画着美人鱼的凑合:“当当当当,它就是仙子啦!”
“哥哥,这不是风筝吗?”
“啊……哈哈,我是说风筝上面画的是仙子。”
“我在画册上看过,她叫美人鱼。”
“确……确实,我是说仙子就是像风筝这样飞在天空中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
“那想和我一起去放风筝吗?”我捏了把汗,总算是蒙混过关了。我说戚芷萱,你撒谎,凭什么要我来圆谎啊?
“好!”
我把线盘交到戚芷兰的手上,将线先放出三四米远,等夏日的和风吹到我们脸上,我轻轻地推着她往前跑:“你看,飞起来了,飞起来了!”低空的气流并不稳定,我必须时不时地帮她把线扯紧,等到风筝飞往高空,缩小到和拳头差不多大的一个点,我才放心地把风筝全权交与她掌控。
火烧云下,白色,青色,灰色的鸽子都被染成一式一样的黑色,天空中它们的翅膀每拂过一丝痕影,天空下人们的脸颊就会多出一道笑影。
“芷兰,我们回去吧,太晚了你姐姐会担心的。”
“好吧。”她意犹未尽地点点头,把线盘交还到我手上。
经过一天的相处,我渐渐发觉,其实戚芷兰很聪明,甚至在有些方面,要远超她的同龄人(比如说我)。为什么这样伶俐动人的女孩,此生要经历如许多的苦难啊?
我又想到上个月那位“辅弼”大叔和我讲的有关天塥的故事,他们来人世间走一遭,也是同我一样活生生的人类,他们又是做错了什么,此生要为别人而死啊?
我正这样想着,手里一个没把握住,风筝线竟和附近一棵香樟树的树干缠到了一起。风筝重重地摔进了树冠里,再也扯不动了。
“哥哥,能想想办法救救它吗?”戚芷兰拉着我的衣角,楚楚可怜地看着我,“仙子也会被树枝给缠住吗?”
我的脑袋一阵眩晕,我突然有一股冲动,竟脱口而出:“不会的,芷兰……不会的,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马上回来!”
我的双脚拼命地抬起又落下,飞奔地冲向公园里的卫生间。我的耳朵里仿佛又响起了那天“辅弼”大叔临别前和我说过的话……
大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玻璃瓶:“除了这张身份证,有一个东西,我想您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许用得上。”
我:“这是啥呀?”
大叔:“它可以吸收人间的空气,并产出天塥的土壤。”
我:“我有印象,是不是那种像棉花一样,脚踩上去软绵绵,挪开后它又会重新弹起来的土壤?”
大叔:“正是。吸收空气贮满这一整瓶大概需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要用时您慢慢地从上面的小孔里挤出来,就可以制成能存留一个小时的透明阶梯,它足够让您爬上六层的高楼。”
我:“还是你懂我!这么说我高中住校以后,半夜偷偷去网吧打游戏,回来时就不用过宿管那一关了!”
大叔:“但我不得不提醒您,这种土壤的载重量在八十斤左右,越往上它持续的时间越短,或许承受不住您肉身的重量。”
当时我差点破口大骂,你这不是咒我死吗?
……
我锁上了残疾人卫生间的大门,双脚悬在了空中。
多亏了老姐,我随身常备着当女孩子时穿的衣服。
我保证这是一种很痛苦的死法,我强烈建议生者避开它!
芷兰,你要相信啊,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仙子存在的。
但我也要说声对不起,希文哥哥没法再送你到家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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