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照在题有“苏味轩”三个金色大字的牌匾上,显得格外耀眼。
我在门边的玻璃窗前站定,整了整领口和衣袖 。出发前它们已经被我熨平了,这会儿看起来还是有点褶皱。
因为自己长得一般,我没什么自信,不是那种十分注重穿搭的人,平常衣服裤子都懒得买,身上穿的,换来换去还是老花样——纯白色内衬短袖和黑色运动长裤。我也不知道我对着玻璃窗,在臭美着什么。
我背了个上学时背的书包,里面装着身份证,充电宝,以及一套女童装——要不是因为它,我也用不着费事背个书包,更不至于到了中午才赶到饭店……
今天早上,我正烫着衣服,老姐走过来和我打招呼:“哟,这不是臭弟弟嘛!好久不见,早啊!怎么样,有兴趣说说昨晚又做了什么梦吗?”
“梦都是假的,不说也罢。”我摆了摆手。
“是不是包含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啊?”老姐又想歪了。
“随你怎么想。”
梦都是假的,我反复提醒自己。小兔子说过,在灵体通过天沼幻化出真正“人形”的过程中,肉身就跟游戏里的初始装备一样,是开局就赠送给玩家,并帮玩家穿戴好的,根本不可能出现如我梦里这般“灵魂出窍”的情况。
有关“梦的解析”的巨著中,也把梦当作是自身愿望的产物——我做这样的梦,只是给自己心甘情愿地变回男生找个像样的理由罢了。既然知道是假的,那就没有告诉老姐的必要,这份苦水还是自己咽下去的好。
我接着说:“都请假这么多天了,再不回二叔饭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十五年没见你烫过一次衣服,真稀奇。让我猜猜,呣……你提到的叫戚芷萱的女生,迫不及待地想见她啊?”
“哪可能啊,我喜欢个子比我矮的女生,像李星竹那种小鸟依人型的,而且我对姐弟恋不感冒。说到姐弟恋,那个官睿明同学,嘿嘿……”
“臭弟弟,我酒后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啊?通通忘掉,听到没?”
“好好好,当时我怎么没想到把你的话录下来,‘内个——可以拜托你帮我要一下官睿明同学的微信吗?’不说了,我溜了。”
“不许走——”老姐拉长了声音。
“老姐,我错了。”
“怂的可真快。我拦住你,是让你想想有什么东西落下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小家子气啊!”
“哦,我还真忘了,差点又没带充电宝。”我一拍脑门,“老姐,谢谢您嘞!”
“不是这个。”
“那是?”
“别以为你变成男生了,就可以不爱惜你的身体了……”老姐你眼眶怎么红红的呀?
还没等我出声安慰,她就给我戴上了“手铐”和“脚镣”——我都变回男生了,为啥这两条红绳还得系在我的手腕和脚腕上啊?
“你满意了吧?”
“你再挑件衣服烫一下。”老姐抱来了她给我买的衣服。
“老姐,这是女装欸,我一个大男人,很羞耻的!”
“但愿你用不上……我是说万一,你觉得一个小姑娘光着屁股回来就不羞耻了吗?”
“如果给堂哥瞧见,要被他笑话的!”
“你带个包去不就得了嘛!”
……
于是我们各执一词,足足吵了两个多钟头,最终以我在老姐的威逼利诱下让步妥协草草收场。男人嘛,要宽容,要大度。
我挑了件漂亮的水蓝色公主裙,里三层外三层地用不透明的服装拉链袋包好,又藏进书包的隔层里。
在我穿越旋转门前,我又打开书包检查了一番。万无一失!除非有人闲得慌把包装全部撕开。
值台的只有戚芷萱一个人。蓝衣黑裙黑皮鞋,她一身酒店工作服的打扮,正歪着脑袋,脖子夹着电话筒通话,手上还拿着水笔在便条上沙沙地写着什么。看到我走过来,她微微抬起头。蝴蝶结发带扎着的马尾辫,在她脑后轻轻摇晃。
“欢迎光临,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是你!稍等啊……嗯嗯,我听着呢……我再确认一下,您的手机号码是180……”
一放下电话,她满面春风地看着我,柔声说:“苏希文,你变回来啦!”
第一次被一个女生盯着自己看,我害羞地垂下了眼帘,问她:“上回的事?”
“现在不方便说,晚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其他同学呢?”
“韩诗雨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在安慰她。我不太会说话,就只好继续待在岗位上。这里也要人管的,不是吗?”她的眸子似满天的星河,星河的中央是我,“我不要紧的,你先去陪陪她吧。”
“那,我先走了?”我心里惴惴不安地,匆忙逃走了……
韩诗雨蹲在门外抱头痛哭,周围站着的是堂哥和他的几位同学。面对情绪奔溃的韩诗雨,他们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十分抱歉,由于我们的失误,影响了您和您家人就餐的心情。我替我的员工向您和您家人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希望能够通过给您今天的消费打对折的方式,得到您和您家人的谅解。”
我透过门缝偷偷向包厢里张望,二叔正朝着里面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妻深深地鞠躬,他挺出来的啤酒肚在弯下腰时揉成一团,看他的样子很是吃力。
“我们在乎这点钱啊,你好歹是这家店的老板,自己的员工做错了事,这样袒护她好吗?”男人怒气冲冲地说,“我女儿今天下午要参加钢琴比赛,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你指望她穿着溅满油污的衣服去?”
女人站在他老公背后,叹了口气:“咱爸咱妈都在场,我们也不想跟你们吵。但我们的损失又要谁来负责呢?”
他们的声音很大,隔了一个包厢都听得见,尽管有酒店员工阻拦隔开,旁边还是围着一群凑热闹的食客。他们大声议论着,一致把矛头指向酒店的老板和服务生。
“明明是他们家女儿推了我一下。”我听到韩诗雨在背后嘀咕,她的声音很快湮没在嘈杂的过道里。
“好了好了,别说了。”叶蕙蕙劝她。
“请您等一等,我亲自给您去旁边的百货大楼买……”二叔又向夫妻俩深鞠了个躬。
“来得及吗?啊?”男人脸上一根根青筋爆突出来。
一向好脾气的苏振辉,看到自己的父亲受这等委屈,也忍不住抱怨道:“再吵下去真来不及了。”
“那请问您和您家人还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二叔已经说得足够忍让了。
“我们要是有的话,还会把你叫过来啊!”男人其实也想不出别的主意了,“不,你,不能走,到时候来不及了还要找你算账!”
“爸,我去吧!”苏振辉经过我身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我终于看到了他们口中的那位小姑娘,她穿着一条雪白的连衣裙,把头埋在一位老婆婆的腿上,呜呜地抽泣。她的身高,好像和我女孩子时差不多高。
“你一个男生能挑好衣服吗?让刚刚惹事的服务员来!”女人说。
我记得堂哥说过,这种事本来就要男生多担待一点,更何况,二叔和堂哥是我的亲人。
被看笑话就看笑话吧,我豁出去了:“我……我有一条现成的,不知道小妹妹喜不喜欢。”
可是,要把这条小裙子交出去,我怎么突然有点不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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