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日，早班列车上的乘客并不多。我穿了件纯白色内衬短袖和一条黑色休闲长裤，两腿微微叉开，独享着一整排座位。
地铁外的广告屏走马灯似的闪动，好不容易逮到两段广告位的间隙，我转身对着玻璃窗，打理着在家时已经用发胶定过型的头发。或许是因为外景黑洞洞的一片，又或许是因为我心情不错，玻璃窗上的我精神焕发，连黑眼圈都不那么明显了。在外人看来，他绝不可能想到我昨晚只睡了两个钟头。
事先声明一点，我是去二叔饭店干苦力的，不是去找李星竹的。我和她，在那方面，应该也许可能没有以后了吧……
昨晚我在卫生间哭得死去活来，问老姐:“你觉得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我只有一条下下下策，你这么做我会鄙视你的。”
“啥?”
“都说了是下下下策，你还想知道?”
“嗯。”我斩钉截铁地说。
“服了你了，如果你做舔狗使劲舔她，有些女孩子心软，说不定……喂，你可别真试啊，我编的故事连自己都不敢全信，没准你热脸贴冷屁股，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试试。”
“傻缺弟弟！”
话是这么说，我一个连恋爱经验都没有的人，该怎么舔她呢?
我茫然地拿起手机，点开和她的聊天窗口。
上一条对话发生在半年前，跨年夜凌晨十二点，她给我发了段精心编辑过的新年祝福。我如果乖乖地待在家里，百分百会感谢她的一片心意，没准还能以此为契机与她谈谈人生，聊聊理想。好巧不巧，当时我正和兄弟们在网吧打游戏。“胖头余”突然起哄说:“你们看这是谁发的消息?苏希文，你有收到吗?”李星竹是咱们班的班委，她有全班人的好友。原来是群发的啊，我失落地回复了一句“新年快乐！”
真不是因为我在操作啊喂！
“新年快乐！”的下方是她新动态的提醒。呼，幸好她没因这事把我好友删了……我好奇地点进去。
“Say goodbye，我爱的大家！”配图是一张很大的手绘合照和一个“豪横”的表情。
“么么，我也爱你啊！”——“么么，诗雨！”
“星竹贴贴！”——“小晗贴贴！”
“哇，好好看，可以多拍几个角度吗?”——“我有做成海报，厂家那边还没发货，过几天你们就能收到啦！”
……
留言的多半是班里的女生，每条留言下都有她的回复。
我的点赞混在人群中不那么显眼，但当留言区的光标在我眼前闪烁，我几次把手停留在键盘上，却迟迟敲不下一个字母。我的脸皮还是太薄，要么算了，私聊她吧。
“对不起！”我打字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回复得很快，快到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抱歉，初中三年给你造成了许多不愉快。今天我的脾气有点大，说话没经过大脑……”
我的话还没敲出去，就被她的一行字打断:“我心里藏着个故事，你想听吗?”
我不停地摁退格键。
“嗯嗯，想！”你也有故事要讲?
“你身边有没有那种女生?她很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她活得很累。”
我身边哪有那么多女生?老姐是唯一的一个。她活得累不累我不知道，但她对怼我这事一直乐此不疲。
“……她的爸爸妈妈都是负有名望的大学教授，她很崇拜他们。他们给她报了许多班，还亲自教她如何待人处事，教她如何做一个有涵养的女孩。她很努力地想活成他们心目中的样子。”
对方正在输入……我生怕一句不合时宜的评论，会徒增她几多感伤。
“她真的有在努力了，可现实总以冷冰冰的口吻回应她:不，你远远不够好。她害怕见到爸爸妈妈严肃的神情，害怕他们询问自己一天又在学校里学了什么，做了什么事，害怕他们谈论着自己的将来，规划着原本属于她的道路。
“抱歉，我的负面情绪有没有影响到你?”
“我愿意听，我喜欢这个故事。”
“‘等你成年了，再想着谈恋爱的事，好不好?’妈妈不知从她书包的哪个角落，翻出了男孩子写给她的情书。其实她自己都不懂爱的分量有多重，只是觉得这是不是也算一种认可。她不清楚她对男孩子有没有感情，如果她见到那个男孩子会脸红心跳，也许是有吧。
“有关于她的故事我讲完了，现在我有一个小小的恳求，她可能有点害羞，所以恳求你在今天过后把这个故事忘掉，不要讲出来，好吗?”
“嗯。”我答应她。
“Say goodbye，往后诸事顺利！”我在她的动态下留言说。会不会太正式了?
她回复了个“比心”的表情。
“瞧你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事成啦?”我清早临走时老姐问我。
“没成，虽输但赢！”我笑嘻嘻地回她。
……
这个世界很平凡，我又想起老姐说的，除我以外，世界上都是普普通通的男孩女孩，男生女生，男人女人。
前几天老爹领着我们去陵园扫墓，我平时会留心有些墓碑身后的墓志铭，年去岁来，它们向山间的微风诉说着一段又一段悲伤的往事，我常常在想，会不会有灵魂——现在它有了正式的名字，叫“灵体”——静静地守候在自己的碑前，用它没有实体却依然沉稳有力的双手，轻抚碑上的尘埃与落叶。也不知是因为我人类的皮囊不具慧眼，还是因为他们无法长久地滞留于人世间，不是节日期间的陵园空荡荡的，鲜有人迹，更乏灵体。
过了初中爱做梦的年纪，结束了我变成灵体的那一小段插曲，我也要以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身份，继续过平凡的生活了。
在人世间哪有那么容易死啊！
……
“嘀——”，列车驶入站台，左前方的车门被缓缓打开，走进一位戴着蓝牙耳机，挎着一个亮晶晶的水钻包包，衣着淡雅的女生，她坐在我斜对角的位置，仰头望着站点图，思索着什么。
反正到目的地还远着呢，我打了个哈欠，倚靠着座旁扶手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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