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们踏入火锅店，说起来可能有点难以置信，日头已经渐渐偏西了。
起因是老姐觉得三点钟去吃晚饭怎么想都太早了，于是拉着我直奔旁边的商场大楼，第一个目的地是一楼开的一家品牌奶茶店：“我闺蜜来杭州旅游的时候，跟我说这家的烧仙草特别好吃。身为一个本地人，却要外地人推荐本地美食，真是惭愧啊！”
当我看到叫号单上的预计等待时间时，直接傻眼了：“所以说，你闺蜜是怎么熬过这一个半小时的?”
“这有什么?商场那么大，逛一圈回来号子不就叫到我们了。还有，你身上的衣服是不是从我衣橱里偷的?你穿着这么大的拖鞋走路脚疼不疼啊?我正好要给你购置点新衣服呢！”
只有小兔子一只兔受伤的世界完成了，时间就这么愉快地到达了下午五点。
老姐把新买的衣服，脱下的防晒外套和遮阳帽统统塞进竹篓里:“真有你的，大夏天来吃火锅！”
“重庆人还天天吃火锅呢！”我很是不服气。
老姐对吃火锅这事并不感冒。过年那次，她一出火锅店，就把袖子伸过来：“呶，你闻闻，一股味道！”
回到家后，“哐啷”一声巨响，老姐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等了将近十分钟，我在卫生间门口央求她：“呜呜，老姐，能不能先让我上个厕所?”
“来了来了。”老姐推开门。我见她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换过了。她戴着双塑胶手套，水池上架着个搓衣板，搓衣板边放着个毛刷，羽绒服湿漉漉的，横尸在搓衣板上……
不管怎么说，老姐这次还是陪我进来了。
这会儿她摘了墨镜，正坐在我对面扫码点餐。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自从老姐上了大学，就不再是和我一样土里土气的小孩子了。现在的老姐是那种标准的邻家女孩，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五官标致动人，十分惹刚成年的男生们喜爱。
但有一点我还没跟别人说过，说了我怕老姐会打死我，卸了粉底的老姐有点黑（嘘！）。我灵体的肤色是天然的白，老姐表面不动声色，说不定内心一直偷偷嫉妒着我。
老姐腾出一个装新衣服的空袋子，安分了好久的小兔子就藏在里面，它跟着我们悄无声息地混入了火锅店。托小兔子的福，这只空袋子幸免于被老姐塞进竹篓。
一听到老姐开始点餐了，小兔子食指大动（如果兔子也有食指的话），前爪扒住桌沿，幽幽从袋子里探出头来：“你们别忘了我啊！”
我指了指桌上摆放着的调料碟：“你看，不多不少，刚好三份。”
它的那份里我就舀了半勺葱末，我也没指望它会蘸。
“喂，臭妹妹学着谦让点，让小兔子先点。”我的性别变了，老姐称呼我的前缀却没变，她从我手中一把抢下她的手机，伸到兔子眼前，“来，你自己选。”
“今晚我要吃菠菜。”小兔子瞟了我一眼，一脸得意。
狐假虎威的家伙，忘了我是怎么一路护送你来的吗?
“咳咳……先前的三条法则我已经讲完了，您如果有什么尚不清楚的地方，都可以垂询对面这位小妹妹，她会详细为您解答的。”小兔子毕恭毕敬地说。
合着你把我当成传话筒了是吧，你趋炎附势的样子真叫人恶心。
“……接下来我要讲讲有关于自己的故事，想必这个故事对您，对我和这位小妹妹的未来都有启发性的意义。
“之前我漏了一个关键的细节，虽然我自称‘造世主座下第一百三十贤者’，也提及我们灵体的祖先‘三百贤者’恰好由三百灵体组成，但这并不意味着现在的‘三百贤者’还沿袭着祖先的惯例。经过长久的实践，祖先‘三百贤者’心里清楚掌管三百块天沼的重任，哪里是一位‘贤者’分一块就能轻松搞定的?通过考核庶民，选取一批优胜者代为行使权力的制度在这时油然而生。现如今‘第多少多少贤者’之类的称谓，只不过是干我们这行的灵体的统称。而序号的含义有点类似中国古代的‘分野’，祖先‘三百贤者’分别从‘造世主’手上接过一方辖地，而我们所在位置上方的天空正好归属于第一百三十方辖地，我又是这方辖地中的小小官员，我‘第一百三十贤者’的名头因此而来。这位小妹妹如果哪天半夜跑到远离城市烟火的荒山野岭仰望星空，说不定还能隐约看见我们天塥的构筑呢。当然了，拥有人类眼睛的您，应该是看不见的。
“八百多年前，我生于与此处毗邻的天塥第一百二十五方辖地，在幼年时期结束了令我恋恋不舍的人生旅程后，我从天塥上向世间俯瞰，惊奇地发现原来我作为人类的一生，都只生活在无垠大海中的一座小岛上。换句话说，即使是相互接壤的两块辖地，也可能一块的分野大部属海域，另一块的分野大部属陆地，两者孕育的人类文明有天渊之别。我不甘心就在这方辖地上安享余年。有道是‘入其乡必先随其俗’，为了成为‘第一百三十贤者’中的一员，我用了两百年时间专心研究中国的文化，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我两百三十岁生日那天，我终于接手了掌管天沼的重任，这一接手就是六百年，直到倒霉的我遇到这位倒霉的小妹妹。
“咳咳……注意听，经过一个下午的沉思，我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人类的命数不光掌握在自己手里，或多或少还要被周围的环境所左右，你们说‘造世主’赐下的灵符，凭什么能具有‘避凶避灾’的作用?”
一提这事我就来气，要不是你把这道灵符画倒了，我也不至于以灵体的身份与你见面。
“这位小妹妹别生气，也许情况没有你我想象的那么坏。”小兔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天塥不放过有罪者，也不排斥无罪者。当肉体在人间凋亡，依常理来说，灵体要么被天沼召回，要么就此消散，而显然你的处境不同于上述任何一种。我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天沼认为你还没死。这就要说回我无心画倒的灵符。古代中医讲求精血调和，方至身心舒畅，一位身心舒畅的人，遇事逢凶化吉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正应了‘避凶避灾’之理。这些奇形怪状的灵符，会不会正是‘造世主’设计的用来将灵体与不从属于他们的气血相连通的纽带?所以，咳咳……”
“所以我属于气血逆行，头重脚轻?”被小兔子这么一说我更慌了。
“再大胆点！”小兔子的声音和沸腾的锅底一般激昂了起来。
“所以我弟弟因为坏事做尽，去不了天堂要去地狱?”老姐起哄说。
不是我说老姐，你对原来的我是有多恨哪！
“你们就不能往好的方向猜?乐观，要乐观！”小兔子总算替我说了句公道话，“算了，我也不卖关子了，正常的人类即使一生没得什么大病，也会随着气血的耗尽逐渐步入死亡，当他的灵体脱离了躯壳，天沼便认定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了，随后用背上灵符的种类判定他的去留；但我在你背上画倒的灵符，会不会恰巧能帮助你在躯壳凋亡后，反过来在人世间攫取气血，促进肉体的再生，从而让天沼确信你还没死。”
“那我岂不成了老不死的吸血鬼了?”
“就目前所知，任何灵符的力量都是有限的，它们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从灵体背上脱落。在此之前就有囚犯因为在人世间活得岁数太长，而重新回到天塥的先例，我们只好再为他准备一次‘新生再体验’。”
这就好像人世间执行枪决时期的死囚，如果第一枪没有击中要害，还得先把他抢救回来，再枪毙一次，想想都觉得痛苦。
“咳咳……因为我犯下得重大过失，得罪了整个王室。我的职位被剥夺，一把老朽的灵体连一个人类的躯体都不配拥有。可我仍然要向作为受害者的你道歉，并恳求你千万别放弃生的希望，陪我赌一次。
“说不定……说不定哪天醒来你就变回原来的你了。”
可小兔子的寿命很短，也许往后的哪天醒来，我会先看到你不再是原来的你了。
“你们点的菜齐了。”
服务员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小兔子也不只是什么时候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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