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萨托的审判比预料中的还要早结束,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包含诱拐、囚禁和性侵,以及走私毒品在内等多项指控令他除了被判处终身剥夺冒险者资格外,还附带了长达将近二十年的劳役监禁。
令人诧异的是,没有判死。
……怎麽会?萨托明明伤害那麽多女孩,作了那麽多人神共愤的事情,审判长和评鑑委员竟然认为他罪不致死?
在阿斯嘉会长代我发出抗议声明后,负责审理萨托的裁定院给我方的回复是「考量到萨托先生在冒险者时期的功绩,以及相关案件中萨托并未对被害人造成无可抹灭之伤害,故未将死刑纳入量刑范围之中。」
捏着裁定院发给自己的说明公文,我感觉自己的脸在抽搐。
什麽叫「并未对被害人造成无可抹灭之伤害」?你们这些负责审理案件的傢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脱离现实也要有个限度!
虽然对裁定院提出的解释感到不服,可是自己心裡其实很清楚。
审理方之所以会作出这样的判决,纯粹是因为狄波卢奥玛这个国家打从心底裡根本就不尊重女性的缘故。
幸好,在冒险者决斗中获胜的自己仍保有对萨托的处决权,积累已久的憎恨和愤怒终究能得到释放。
日子来到了自己负责处决萨托的这天。
天气与和萨托一决胜负那天相彷,乌云密布。
手脚被绑缚,嘴裡被塞入抹布的萨托不停哽咽,发出了难看且虚弱的悲鸣。
他的身上早已看不到初次见面时的意气风发。
被限制行动的萨托终于找到了能够用来表达歉意的姿势,不停地用头叩着地板。
满脸是血的他拚了命地祈求自己的原谅。
……哎,虽然我用名为去势的民俗疗法替萨托你治好了性病,可是你也不用这样谢我,名为佩姬的女孩承受不住,真的!
处决萨托的地点选在冒险者公会大门外的广场,无论是地点、天气还是围观的人群,一切彷彿都是在重现前几天那场未完的决斗。
我承诺过阿斯嘉公会长不会凌迟萨托,「不能任由憎恨支配自己」,爷爷是这样申斥我的。
老绅士竖起食指耳提面命地告诫自己的模样与塔米雅有几分神似,儘管爷爷说自己和妈妈的关係是从领养开始,但刻划在记忆中的传承是不会被抹灭的,总有一天,我也会用相似的神情、口吻和态度教训起自己的孩子吧?
塔米雅还活着,活在我与爷爷的心中,活在那些挂念她的人的记忆之中。这件事令我感到宽慰,感觉自己又找到了一个可以继续前进的理由。
从飘走的思绪拉回现实,我从法杖裡头抽出了蝉翼。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嘘声。
其实打从一开始,现场对于自己的抗议和不满一直不绝于耳,只是我一直都摀着耳朵装作置若罔闻;这也难怪,毕竟萨托是在阿斯嘉领活跃已久,富有实绩的知名冒险者,而自己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人。
「呜……呜……」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萨托不停地磕着头,叩叩叩的撞击声令人听了就感觉头痛。
我没有理会在人群中不停吆喝、鼓譟的「放过他」,也没有搭理广场内侧萨托那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对我的苦苦哀求。
……太狡猾了,萨托你明明还有那麽爱你的家人。
……太卑鄙了,萨托你凭什麽拥有那样高昂的人气和支持者。
……太讨厌了,明明自己才是受到伤害的一方为什麽如今却变得像是个加害者。
眼泪不受控制,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延着双颊滴落下来的泪珠,打溼了连着斗篷的衣襟。
我在广场中央难看地擤着鼻子,差一点就嚎啕大哭。
……谁来告诉自己该怎麽做,又要如何行动才是正确的?
我觉得自己好无助,觉得自己需要安慰,觉得自己必须得仰赖别人指引我──
脑海裡突然闪过一个人影,他的脸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因为那是构筑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那是詹。
如果自己变回了詹,詹会怎麽做?
──心理瞬间就有了答案。
我无视萨托那充满着绝望的悲鸣与哀求,用蝉翼划开了他的颈动脉。
从脖子喷溅出来的大片血渍,在冒险者公会大门外的广场上绽放着艳红的花瓣。
瞳孔失去生气的萨托颓然地倒下。
被抽去灵魂的身体在地板上不停抽搐着,就像是失去了头颅依旧难看地苟延残喘的蟑螂。
自己逐渐明瞭了一些事情。
那就是无论我有多厌恶自己身为男性的那一面,詹依旧存在,他也许再也无法以男性之姿单独显现,可是詹仍确实存活在自己的灵魂之中。
我嚥下眼泪,露出微笑。
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开始放晴──
处决萨托后又过了几天,整装待发的我与阿斯嘉会长还有刀功扇大叔道别。
他们俩都是自己在阿斯嘉领碰到的贵人,若是没有这两人,自己恐怕会永远迷失在阿斯嘉领混浊吵杂的市井之中。
阿斯嘉领有股魔力,将所有暂居于此地的过客或是旅人永久抓住的魔力。为了揪出杀害塔科特与塔米雅的幕后黑手,自己不能在阿斯嘉领久留。纵使因萨托引发的一连串事件造成行程延误,这也不是能继续逗留的藉口。
自己选在天还未亮的清晨出发,这样脾气暴躁的秋老虎才不会将我灼得全身是伤。
「佩姬妳真的不选择留下?」
一直盘据爷爷脸上,像是猫熊一般的眼袋逐渐褪去,与塔米雅在某种程度上达成和解的他,眼神中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倦怠。
果然,只要满足心中的缺憾,不管几岁人都能再度得到成长。这样想来,上辈子的我根本就没完全长大──自己的时间究竟是停在了哪裏呢?盯着阿斯嘉会长那满溢着慈爱的脸庞,歪着头的我不停地想。
「谢谢你,爷爷。可是我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我对阿斯嘉公会长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不过真没想到佩姬妳竟然会是阿斯嘉公会长的孙女啊。」
用手拍了拍自己那发量稀疏的地中海秃头,刀功扇大叔不停地笑着。
「我也很意外,可是这世界上的一切有时就是如此奇妙,自己从来没想到会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找到家人。」
我闭起眼睛,在心裡咀嚼着这几天与爷爷相处的点点滴滴。
「我说佩姬妳啊,身为小女孩就该有个小女孩的样子,不要老是把自己弄得像是个糟老头似的。」
刀功扇大叔眯起了眼,看他的态度如果关係要是再好一点,他可能会赏我一记手刀。
看来手刀似乎是这个世界用来教训小朋友的共通语言。
「……不要,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感觉若有似无的手刀随时会挥下,我连忙用手遮住自己的头。
为了安抚自己,身高将近两百公分的爷爷将温暖的大手复盖在我头上──
「关于佩姬妳拜託我的那件事,我会努力想办法的,纵使自己在家族之中已经失去影响力,但冒险者公会的力量可是不容小觑的。」
我将自己目前所调查到,任何关于双亲死亡的线索和谜团都一併託付给了爷爷。
盯着我,阿斯嘉公会长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
「妳很厉害,可是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了。」
我笑着对阿斯嘉公会长点了点头。
「妳真的不愿意留下来吗?」爷爷又问了一次。
「一直不停地重複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可是会被嫌烦人的喔!」
一手叉腰一手竖起食指,我噘着嘴小声地抗议道。
看着我任性妄为的模样,眼神褪去了倦怠的老绅士笑着说道:
「佩姬妳真的跟塔米雅一模一样。」
「可是我比妈咪还要漂亮!」
晃动着食指,我任性地强调着。
塔米雅过去曾经拿来跟自己开玩笑的事,现在的我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我要对自己更有自信,去成为更好的自己,去成为即使遭遇困难,也能抬头挺胸面对的自己。
我将那一夜被锁进抽屉的记忆翻了出来,将他们悬挂在名为人生的漫长廊道之上。
总有一天,自己会将这些话语託付给子女,并祈求这些语句能成为照亮他们生命的明灯。
阿斯嘉公会长笑了,接着,他用像是祈愿一般的口吻说着:
「佩姬妳能再叫我一声爷爷吗?」
我冲过去抱住了老绅士,将脸深深埋在他深褐色的西装上衣裡。
呐、呐,这还需要问吗?不管要我称呼几次都行──
「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爷──」
我像是撒娇般不停喊着,阿斯嘉会长怜爱地抚着我的背,久久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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