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的地下世界充满着绝望与疲惫的氛围，与其说这里是地下隧道，不如说一个“牢房”。
雾气随着街面沉入地下，回旋在这一片黯淡、腥臭的水流上，如同冥王哈迪斯之河。
火光只能照耀眼前几步之遥，压抑的黑暗势不可当。在这条无尽的路上，只有水漕中汹涌磅礴的水流声哗哗作响。
我的鼻子和嗅觉正面临一场灭顶之灾，无处不在的恶臭钻入我厚厚的布料中，进入到我的鼻腔内，如同停尸房内腐烂尸体的味道无孔不入，我不知道以前赫德是如何忍受这样的折磨的。
即使是如此恶劣的环境也已经是非常良好的标准了，如果是在更早的年代，在这个隧道中旅行则会在五分钟内窒息死亡。
1858年的雾都经历了一场“燃烧”的盛夏，整个雾都都仿佛被置于一个巨大的烤架上，那个夏天是不列颠有史以来最热的夏天之一，炎热令泰晤士河臭气熏天，泰晤士河如同一条大下水道。
其罪魁祸首便是本世纪40年代以来雾都的飞速扩张以及雾都落后的公共卫生设施。
河流垃圾横行，霍乱此起彼伏，身处威斯敏斯特宫的议会不得不勒令首都市政工程局采取措施改革雾都的下水道工程，由此开始了雾都人与下水道之间漫长的斗争。
1859年首席工程师巴扎戈特着手设计了新的下水道系统，但是带来的成果也只是暂时的，从本世纪70年代开始，雾都下水道的问题不断涌现。
1871年威尔士亲王因为接触下水道的有害气体而霍患伤寒，《泰晤士报》悲愤陈词，公众忧心仲仲。
另外一件事是发生在1878年的爱丽丝公主号事件，爱丽丝公主号在泰晤士河上与货船相撞后沉没，900人中有250人死亡，溺水者大部分死于河流的毒水，这些死者尸体肿胀，皮肤与服装变色，清洗后依然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一半的尸体因为腐烂和肿胀而无法辨别。
最近的1887年市政府再一次调整下水道系统，将液体垃圾用化学方法稀释，这样的状况才有一些好转。
“前方有一个岔路，你们要从那里进去。”
伊莎贝拉的声音于飘渺中传来，过去的十分钟里她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她突然说话反而让我紧张起来。
没过多久我就看到了一个岔口，一个圆形的甬道，我推测应该是通向另一个隧道的通路，在周围的墙壁上我看见了明显的水位线的痕迹。
显然是在这条下水道水位上涨的时期，多余的水量就从这个通道分摊到别的隧道去。
这条甬道的终点有一段较高的落差，看起来新的隧道的地势要较之前的更低，这儿的水流也更加湍急。
“往右走有一个桥，你们要到另一边去。”
伊莎贝拉继续指示。
我和赫德小心翼翼地通过阶梯到达新隧道的底部，这条隧道更加宽阔，而且好像还有新鲜的空气进入，所以刺激的臭味也随之缓解，这对我的鼻子来说简直是清爽。
煤灯举高一些，好像还真的能看见远处铁桥的影子。我知道此时的伊莎贝拉是“鬼魂”的状态，难道“鬼魂”在上界不需要光就能看见东西吗？
没走多久就看见了铁桥，这条铁桥应该是下水道清理工人用的，能到隧道的另一边去，护栏很矮，如果不小心可能真的会掉进下面的水槽里。
我走在上面，湍急的水流从我的脚下经过，升腾而起的刺激性气味令我难以忍受，在微弱的火光下我看见水槽中的水流五颜六色，如同画家手中的调色板。
“走向右手边，你右手边不到十步的距离，有通路。”
我遵循伊莎贝拉的吩咐，提着赫德的煤灯，朝右边摸去，赫德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拿着手杖跟在我后边。
但是我没有找到那条路。
“我确定就是这里，在下界这里有一条路。”
我望着面前的一堵墙，这面墙和其他的墙一模一样。这面墙的表面是一层波特兰水泥，显而易见这条隧道正是本世纪的产品，这厚重的水泥掩盖了里面的一切秘密。
“魔女告诉我这面墙后面就是路。”
我转过身去，赫德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儿，有一条路？”
“里面可能有古代的废弃隧道，但我们现在打不开。”我望着这面高大的墙壁，深深叹气。
“我们可以炸开，如果这面墙的后面什么都没有，即使炸药当量小也能炸开。”
这个疯狂的想法从赫德那里脱口而出。
“炸开？我们拿什么炸开？”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
“我的手杖是空心的，里面就是炸药，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赫德旋转手杖的把手，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的手杖是可以拆卸的，他先是将弯曲的手柄旋开，然后用手指从空心管中摸出一根长长的导火索。
把炸药塞进一个管子里密封保存确实不稀奇，但是我想不到像赫德这样的典型绅士会有随手带炸药的习惯。
赫德手杖中埋藏的炸药是经由诺贝尔改良的硝化甘油炸药，拥有卓越的稳定性和威力，即使是随身携带也不会发生意外。
但是任何一个正常人被告知自己身边一直放着一根能把自己炸上天的炸弹，无论如何内心也不能安然无恙吧。
我连忙将煤灯递给赫德，自己往后退了两步，虽然知道那根危险的手杖现在还不会怎样，但身体却还是有意避开。
炸药由前端的一根小型雷管引爆，而雷管则由导火线引爆。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不到五分钟引爆工作十分麻利地准备完了。
赫德很快就跑到了我这边，我远远看见他用煤灯点燃了引信，然后不顾体面地朝我这边跑来，我看见他的身后一串火花正在闪烁，我捂住了耳朵。
赫德跑到我这儿没过多久，炸药就在剧烈的轰鸣声中激发。
先是一声在火光中迸发出来的哀嚎，然后是带着尘土的冲击波击吹打在我们的身上，爆炸带来的巨大震动让我浑身一颤，整条隧道霎时间在这巨大的力量中发抖。
爆炸的呼啸声在隧洞中嗡嗡作响，仿佛将我置身于管风琴震耳欲聋的音管里。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赫德率先站起来前去检查情况，我保持着抱头蹲防的姿势，直到听见了赫德惊叹的呼声才探出头来。
“我的上帝！莫里斯…”
我探出头去，赫德正高举这煤灯细细打量，他的眼里除了困惑以外就只剩下了惊叹。
一座高耸而完全敞开的门扉矗立在我们的眼前，像是通向深渊的巨口，一条漫漫长路夹在间隙之间，里面的世界无比晦暗，没有丝毫光芒。
“这儿有一条往下的石阶。”赫德将煤灯伸进去，微弱的火苗在这浓郁的黑暗中极度渺小，“就像是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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