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燥，永恒，这一尘不染的圣堂中，黄金瞳魂灯般燃烧着。
王座上的人依旧凝视着星空，他已经很多年没合眼了，为了提防宇宙之中那些强大的存在。
他的身侧依旧是最初的那一批太阳武士，陪他从旧时代一直至今。
“星王，虚镜正式宣布双方停火，喰煞想独自面见你。”
“很好，我准许。”阳休雨轻声说。
这巨大的圣堂本是为零司准备的，高耸屹立在河畔，这百年却成了星王的瞭望塔，虫群攻破了悬臂外侧，帝国们依旧在苦苦坚守。
帝国舰队们汇集在第三悬臂的长城上，外围已经一片死寂，再无一丝信息传来，人们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虫群铺天盖地地出现在远方。
“时间过去多久了。”
“报告星王，五百四十三个太阳年。”
阳休雨曾经浓密的黑发早已斑白，他有些难以置信，再一次环视了星空。
他轻轻起身，身上的衣物悄然化为了尘埃。
他转身却愣住了，太阳武士递给他的是一件极其华丽的礼服。
“王。”
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
琳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他。
他推开门时，曾经宁静又肃穆的星晨城消逝不见了，五百年，他的目光从未落入凡间，是不敢。那些强大的存在被他的目光紧紧锁死，他生怕跟丢了。
无数高耸的机械都市直入云端，整个星晨化为了一整个极高效的机械世界，人民们在街区高举着星晨的大旗，数千万生命与智械的目光朝他看来，眼中都是狂热。
他理解了身上华丽的礼服。
他不再是星晨城中混迹街头的阳休雨，人民将他抬到了一个更高的高度。
在一遍又一遍的口号与狂呼之中，他眼中闪过了疲惫，琳挽住了他的手，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花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面容依旧年轻，岁月在他的脸上没带来一丝痕迹。
“我制止不了这狂热的思潮，人们将你信奉为了神明。”琳轻声说，她清澈的眼底让阳休雨回忆起了星晨的过往。
从圣堂到达内城的道路是星王走过最煎熬的路，在狂热的呼声中他缓步行走着，不知为何地厌恶人们狂热的目光，发自内心。
在内城大门缓缓关上后，喧闹截然而止，又归于寂静。
他抚摸着琳如温玉般的脸，眼神混浊，琳的泪水夺眶而出，紧紧拥抱着他。
只剩他们了。
内城空荡荡的，这里也曾热闹，后来一切转入人工智能后，冷清了起来。
“我见到了地狱。”阳休雨轻声说。
旧时代的人大多选择了圆寂，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回忆完整的一生后，选择留下，或消失在了世界上。
死亡之翼的信徒们完完整整地解读了神主留下的黄金盛典，这让他们几乎成为了轮回意志的代表。
衰退时代指的是人民的思想的衰退，星晨意志开始分裂，一方面是追逐星王的狂热派，一方面是追逐黄金盛典的死亡之翼，曾经星王对人民自身思维的启发完全地消逝在了岁月里。
最开始那一批完美的领袖除去琳都离开了星晨，星王茫然了起来。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他问。
琳苦笑了起来。
他转头望向了内城的主道。
“进来吧。”
修长的身影闪烁了下，出现在了光亮处。
他与疲惫的星王尽然不同，眼底闪烁着怪异的紫光，身披血色的长袍，背负着黑色的长枪，墨色的头发被绑成了高辫，披散在身后。有文人的优雅，又有浪客的狂野。
就连琳都被他不凡气质震慑到了。
“好久不见啊…琳。”
男人笑了起来，愉悦地说。
“404！”琳难以置信地说。
男人对着琳轻轻行个看守者礼。
随后他张开双手，用力地拥抱了星王。
“做得很好。”
阳休雨点了点头。
“你也一样。”
“404，有个人你一定想见。”琳突然说。
“事情太多了…零司回来了吗。”404问。
“不是…”琳一下子就气馁了。
“看起来阳休雨把你保护得很好，我的情报都不知道你的存在，我还以为…”404微笑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虚镜的危机暂时接触了，虚镜入侵银河的本源来源于虚镜内的生物永恒不死，不断累计到达阈值后又被旧王压抑了太久，大侵略就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我发动战争把整个虚镜的灵能者屠杀了过半，琳…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我还是决定告诉你。”
琳早就不是那个懵懂的女孩了，这些年的蛛丝马迹也让她猜到了，新任的邪神是谁。
“你是喰煞？”
“是的。”
“没有关系的，404，你在就好了。”琳微笑着说。
“接下来，全盘接管星晨，我在。即使你最后不再是星晨的王，我也可以带你们离开这里，我可以找到零司，找到他们。”
琳用力地点了点头。
阳休雨轻轻锤了下404的胸膛。
“接下来你呢。”
“才五百年你就如此了…当年是我不对，不该赶鸭子上架。”404有些惭愧。
“我问心无愧，第一次问心无愧，我很高兴。”阳休雨说。
“你现在很强大，零司知道会很高兴的。” 404肯定地说。
“我接下来也去远方了，我收到了零司的消息，据我的情报，目前整个白羊座都是她的战场，Byron在不断加固长城，我得去找她了。”
“我话很多吧…”404微笑着看着阳休雨。
“倒是很怀念。”阳休雨嘴角不禁上扬。
星王缓步坐上了内城那华丽的王座，轻轻闭上了眼睛，他真的很累了。
琳扯着404的衣袖。
“有人很想见你。”
“哦？”404隐约猜到了什么。
“明天吧…真的好久不见…”琳生怕404像以前一样，从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琳今日也是盛装出席，她早已习惯了礼服，伸出白皙的手臂调出了通讯栏位。
404就这样静静站在她身后，陪她慢慢走着。
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默默站在她身后。
“在那边过得怎么样。”琳问。
“还好，可惜没人能陪我聊聊天。”404没有什么可说的。
“这也是为了银河吗？”
“我至今都不明白我的仇恨来源于哪里，杀死他后我心里空荡荡的，我真的复仇了？还是如他所愿了。”
“你觉得你的仇恨消退了吗。”
“没有，我知道愤怒有一天会吞噬我，所以我杀死了我的愤怒。”404平静地说。
“这是灵魂割裂，和自杀没有区别。”琳转过身来。
“没有关系的。”404微笑着，面容透着一丝诡异。
“搞不懂你。”琳有些恼，坐在了位置前。
“你现在是负责科研方向的吗。”404望着屏幕。
“科研工作不用我来做了，现在也涉及到了我的认知领域，我很忌惮这些危险科技，很怕走错一步。”
“正电子人工智能？我记起来了，星晨是不给智能人公民权的，甚至连身体都没有。”他望着屏幕。
“动能武器有一天会走到尽头的，不用畏惧，规则研究不可避免，但能量武器是对付虫群的最好方法。”
他顺着屏幕指了一条线，凝聚到了个琳不敢选择的尽头。
“科学的尽头终该是神学，因为文明的尽头可以成为造物主，把控世界的生死。”404轻声说。
“我不认为我们有那样的思想觉悟，以前的神爱世人，如果现在不爱呢？”琳难以置信地问。
“你可以，阳休雨不行。我们都不配，但你配得上。”404说。
“我不会成为独裁者。”
“那你认为所有人为什么如此费尽心思地保护你。”404平静地说。
时间似乎凝固了一般。
“可是没有人不会犯错。”许久后，琳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所以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不逃走呢…你们都可以离开的。”
404没有反驳这句话，也没有讲什么大义凛然的道理。
“你也觉得不值吗。”
琳这下没有什么话可讲的了。
“因为想逃的早就逃走了，所以问我没有用。”404说。
“这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死了好多人，人们觉得活着没有盼头，追逐阳休雨的人呼声越来越高，现在只要他随口喊一句就有千百万人为他赴死。”
“极端个人崇拜。”
“以前的人把阳休雨当人，现在人民把他当做神，他无法干预这些事情，星晨现在是个靠着信仰维持的帝国，他像是个被绑在王座的皇帝。”琳叹了口气。
“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因为他没有什么野心。” 404倒是笑着说。
“那为什么呢。”
“他早就将自己的命运与星晨死死绑定在了一起，为了星晨能活下去他什么都做得出来。逃亡？他以往逃过，现在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死在那女人身边。”
琳晶莹剔透的指尖颤抖了下。
“不过也不能怪他，以他当年的见解与知识，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那样做。”
“事情总是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人才会吸取教训。”琳低着头说。
“如果人一出生思想是一个球，经历就像一把刀，一刀一刀地砍在球上，时而重，时而轻。最后变成一个独特的形状，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思想，就像我和零司，经历与见识的不同都让我们成为了各自的形状。”
“我还很懵懂，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琳有些烦恼。
“就像这条线，一直走下去，就算是错误的，只要能达成正确的结果，就合适了，没有完美的过程。”
琳依旧犹豫不决，不过404也没有明说。
“就算你最后成为不了那样的人，没有关系的…对了，谁找我来着。”
“卡尔达利，精灵族的武威帝。”
“谢蕊？”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她一直在问你的来历，我都告诉她了。”
“那你先休息吧。 ”404把榜在椅子的长枪拿了起来，挂到了背上。
“我有个问题…你是如何在那里活下来的。”
“他们可没有人口普查，想混进去太容易了。”404笑了。
“你的战争还要打多久…”
404沉思了起来，或者说，他尚未思考过何时停止战争，许久后他说。
“我这个观点你可能会反感…虚镜没有无辜者，每个人都是被欲望吞噬的恶魔，欲望无穷无尽，战争便也无穷无尽。要说打多久，打到没人敢违背我的意志便可。”
他离开了，关门时随手点燃了根烟，余烟盘旋在门口，他挥了挥手，打散了烟雾。
这些年他一直在思考，他做的事是正确的吗。
时间也给出了答案，银河并没有变得更好，即使他现在拥有了如此大的影响力。
因为他的私心，虚镜内成百上千亿个生命消失在战火之中，只不过杀死了更多的人，来保全文明罢了，他永远成为不了旧王那样的存在。
看守者？他也配叫看守者？
他死后遗臭万年，无数人会来到他的墓碑前咒骂他，践踏他的坟土，就连街边的乞丐都会赏他的墓碑两口唾沫。
如果他战死在对抗虫群的前线，那更好，人们会说这任喰煞是个无能者。
他回头望向走廊尽头的房门，就这样呆呆站着。
很久过后他缓缓离去了，这一刻他仿佛又成为了那个瘦弱的男孩，身形都佝偻了几分，他轻叹了起来，人输给世界并不可怕。
岁月磨灭了他的意志，他输给了自己。
……
……
黄金时代第一纪元。
看守者帝国中央处理器。
“这个看守者人格我命名为第404号，即使他很有争议，因为这是个极有特色的人格，狂热，活力四射，奔放又坚定。”没有感情的声音说。
“不，我们追求稳定和秩序，不需要狂热者与信徒。”有反对者提出了意见。
“很有潜力的人格，相信他会爱上这个时代，并为之付诸一切。”有支持者说。
没有感情的声音又响起了。
“我只是通知你们一声，并没有问你们的意见。”
“注意，这个人格有极高的不确定性。”
“将他列入送往王座世界的名单。”
“如此珍贵的资格，你浪费在这个人格的身上？”有人质疑道。
“在这个时代，这个人格或许默默无名，但我看到的是他的潜力。”
至高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冷得要凝出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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