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蓝色的灯带明亮而安静，九茗带着炎子宁穿过漫长的走廊，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钟塔的内部，研究部占据了巨大的地下空间，透过身旁的透明玻璃炎子宁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些他从未见过的仪器设备和忙碌到甚至没空抬头看他们一眼的工作人员。然而外面的一切仿佛都与这偌大的楼层无关，它被漆成了纯白色，一尘不染，宛如一张失色的白纸，宛如她没有血色的脸。
“这是……”炎子宁隔着特殊病房的玻璃橱窗，看向里面的女孩。
“存在证明装置，我弄了一整晚，全层都是，但……”九茗难得一见的露出了歉意的表情，她轻轻地将手附在玻璃上，和炎子宁一起看向名为病房的特殊装置内部，女孩还没有注意到他们，她像一个白皙的布娃娃一样躺在特殊材质的病床之上。“已经太晚了，魔山的DNA完全融合进了她的基因组，我没办法剔除它。她的异能始终处于开启状态，如果无法关闭‘存在稀释’，她就只能将自己的存在变得越来越稀薄，到最后没有任何人可以留住她，她会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哪怕以总局的能力，现在可以做到的也就只有观测到她的存在……仅此而已。”九茗的语气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灰色眸子里流露出一股悲伤，她用右手抱住自己的左臂，将视线从女孩身上挪开。
“抱歉。”
“你没有什么好道歉的，错的又不是你。”炎子宁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但九茗看得出他的眼神并不好受，也许给他一点空间更好。
“现在只有你可以触碰到她了，如果你想和她说说话的话，直接进去就好。我已经和总局有关的部门申请过了，这一个月你都可以自由地进出研究部。”言罢，九茗默默转身离开，徒留炎子宁一人在钟塔研究部深层的隔离病房，他低头注视着白色房门的把手，百感交集。
他最终还是没能从魔山手里救下她。
炎子宁推门而入。
“你好，感觉好些了么？”他笑着向坐在床上发呆的纤细女孩打了声招呼，她似乎很惊讶于炎子宁的突然到访。炎子宁注意到那双黑色的眸子变成了魔山复眼的浅紫色，女孩短暂的诧异之后向他露出了微笑。
“嗯，我感觉好多了。我还以为他们不给人来探视呢。”病床上的女孩一袭白衣，柔顺的黑色头发如溪水一般流淌。她看上去还是没有什么血色，白皙得令人心痛，但是却比炎子宁上一次看到的她更有精神一些，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拖过一旁的板凳坐到她的床边。
“这个嘛，毕竟你现在还在生病呢，这些隔离措施也是必要的，钟塔的医生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听他们的没错。”炎子宁露出一个热乎乎的微笑，“我想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可是为什么你可以进来？”女孩好奇地问道，她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房间内的仪器嘀嘀作响，“除了那个灰色头发的姐姐，我几乎没有见过其他的人……”
“我是来还发卡的，”炎子宁坏笑两声，从口袋中掏出那枚白色的塑料发卡，“再就是，我可不是什么做善事不留名的好人，总不能救完人连句谢谢都听不到就放你跑掉吧？在下乃是第三街区出了名的少女杀手，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放过嘞。”
女孩被炎子宁不正经的表情和口气逗得咯咯轻笑，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在笑，而当女孩突然注意到时，她的笑声一下停了下来，就像是被咔嚓剪断了似的。
她感觉自己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那段几乎透明的日子不堪回首，耳边似乎还有细碎的低语残留，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再也无法回头，害怕自己就这么不被注意到的死去，直到某人握着她的手告诉她没事，直到一股莫名的暖意注入心田。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竟然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谢谢你，满意了？”女孩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滴，她伸手接过那枚发卡，缺发现它从掌心跌落，炎子宁一惊，连忙将它捡起来放在桌子上。“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叫我炎子宁就好了，这个姓氏比较少见但是也不要问我啦……”炎子宁尴尬地挠挠脑袋，“你呢？”
“我叫……”浅红的嘴唇开合。
他每天都会来，准时准点，女孩总是可以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身旁有人陪伴。偶尔，炎子宁会一直陪她到入夜，他们几乎有着聊不完的事情。炎子宁会和她讲自己作为赏金猎人的故事，告诉她蔚观是怎样只晓得使唤自己的混账家伙，告诉她自己有个可爱柔软到爆炸的妹妹小雪，告诉她不可以相信一毛不拔的灰毛狐狸九茗，告诉她在学院里有好多世界各地的美女，每一个都和她一样可爱。他总是可以逗她笑，他喜欢看见她笑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炎子宁似乎从女孩身上看见染的影子，那个曾经和他说要一直在一起的女孩，那个已经离去很久，却从不曾忘怀的女孩。
“你明天还会来吗？”女孩每天都会问他，她总是抬起头露出期待的目光看向炎子宁。
“当然，我的时间多着呢。”炎子宁起身，他温柔地看向女孩淡紫色的眼睛，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指间传来发丝流淌的轻柔触感，他是唯一可以触碰到女孩的人，“晚安。”
“嗯。”她轻轻地回答。
正当炎子宁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女孩呼唤他的名字。
“炎子宁！”
“怎么了怎么了？”他笑嘻嘻地回头，却发现女孩已经扑进他的怀里，虽然只是瞬间，但他看见那张脸上带着晶莹的眼泪。
“谢谢你……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我还不想就这么……”女孩紧紧地抱住炎子宁，她的声音几乎哽咽，就像一只无助的羔羊正面对着她未知的命运，她轻声啜泣，“我好害怕，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的，但他始终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对，炎子宁只觉得嘴唇干涸，任何的语言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别无选择，只有紧紧地将女孩搂在怀中。
时间忽然暂停。
“人类的感情真是奇妙。”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种带着讥讽挖苦的冷酷语调，他甚至可以想象炎那副不屑的嘴脸，“你没法为她做更多了，生命力无法代替生命，你已经帮她从死神手里抢夺了五天本不属于她的生命。我没办法救回已经死掉的东西，你也一样，炎子宁，你无法违背死亡。”
“你说的对。”炎子宁无法否认，他恶狠狠地向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炎说道，“但是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掉，你们灾厄永远不会理解，永远！”
“我不想理解，也不需要理解。”炎轻哼一声，“她最多活过今晚，明天，魔山的DNA会将她的异能放到最大，到时候她会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就像她根本没存在过一样，就算是你也不会记得她。哪怕灌入再多的生命力也没用，你的做法就像是在往尸体里输血一样愚蠢。”
“闭嘴！”炎子宁放声怒吼。
炎冷笑着离开炎子宁的脑海。
“我不会走的，”周围的空气压抑得令他感到窒息，但他颤抖着在女孩的耳边轻轻地安慰道，怀中的女孩愈发轻盈透明，炎子宁心如刀割，他默默地加大了拥抱的力气，似乎不想要死神带她离去，但是，但是……
“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我喜欢你，炎子宁。”女孩轻声告白，他愣住了，某件玻璃一样的东西在心底发出破碎的声音，“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哪怕只有你……请你……记住我的名字，好么？”填满泪水的眼睛自下而上哀婉地看向炎子宁，心碎，他再次体验到绝望的感觉，绝望，却无能为力。
“我发誓。”
“谢谢你，真的……谢谢！”女孩最后一次，对着炎子宁露出微笑。
他孤独地站在房间里，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几天后]
“要迟到了，你在磨蹭什么？”蔚观不耐烦地倚在家门口“真是麻烦”地催促道。黑框眼睛下是锐利不减的黑色瞳孔，博士重新为他配制了一副强化版心理暗示眼镜，确保蔚观体内的黑蚀不会随便暴走，他习惯性地轻轻推扶鼻梁上的眼镜，“你还想被艾蜜尔揍到不成人样吗？”
“来了来了，催命啊！”炎子宁气呼呼地骂道，他叼起起那根红色的发绳熟练地收拾着自己的长辫子，他无意间扭头看向桌子上的相框，男孩女孩傻笑着对准镜头比出“耶”的姿势。
“看什么呢，搞快点！”蔚观皱着眉头再次催促。
“能不能闭嘴啊，混蛋！”炎子宁将视线从回忆里拉开，他三两步冲出门外，像往常一样和蔚观吵了起来。
但是蔚观没有注意到相框的旁边多了一样东西，一样小小的、不属于任何人的东西，炎子宁也不记得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东西很重要，于是珍重地把它和自己最重要的照片放在了一起。
那是一枚普通白色的发卡，似乎曾经戴在某个女孩的头上。
某个已经不存在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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