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腊月,京城下过几场冬雨,雪却迟迟未下,天空一直翻滚着灰黑的云尘,仿佛将天穹压了下来。京城偏北,往年这个时候雪定下了好几场了,今年只让人迎接它刺骨的寒风,这鬼天气,好像让最近祸事频出的京都蒙上一层黑雾,难见天日。
是夜,白家府邸内。
“今夜难得有一缕幽月,我来请你喝茶,你却在这里发呆出神,也不怕扫了兴致啊,唐兄。”说罢,将身上的狐裘大氅取下,置于椅后,伸手将小几上的热茶端了起来。
被喊到的唐越却还是皱着眉头,嘟囔道:“又被你猜中了,你说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我是在发呆。”
男子一笑,就着茶香,轻抿一口,再慢悠悠地回答:“不用猜,也不用看,你每次来看我,总有滔滔不绝的话对我讲,这次何以如此沉默。”
“我这次来还有很多消息要告诉你,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没想明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唐越一个粗人,兴许是站久了也冻着了,端起小几上的另一杯茶,牛饮而尽,然后被烫的直伸舌头。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摸到桌上的茶壶,又给唐越倒了一杯。“唐兄,这茶,可不是这么品的。”
看唐越没有什么头绪,男子继续道:“连续下了几天雨,庭院里湿润寒冷,但清冽的空气更沁人心脾,虽冷,放松下来饮上一杯热茶,清醒自身,我颇为喜欢。”男子一袭白衣,衣冠整洁,倒茶的动作高贵而流畅,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气派。“唐兄若是没有头绪,便放下脑中的烦恼,与我一起品茶。我也并不是那么急想知道江湖中事。”
唐越砸吧一下嘴,高大的身子一下子倒在了靠椅上,长叹一声:“哎……!小公子,你若是请我喝酒的话,说不定我舌头直了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白喻失笑:“确是我的过错,下次改过。”
唐越仰头看着被黑云笼罩的弯月,混混沌沌。“小公子你可曾听说最近凶案频起?”
白喻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六年前,年仅十六的白三公子力战群雄,独败于百里然之手,江湖上一时名声大噪,可白三公子到底是少年人不服输的心性,苦练五年,再寻百里然时,百里然早已暴病而死。啧啧……”
白喻浅笑道:“我那三哥,性子直的很,去年只留下一封信,便扬长而去,说是再战百里然。不过回来后却愁眉苦脸,我们以为他又输了,他却说百里然逝去,没有找到人,一时之间找不到人生的方向,竟然把自己锁在房里发了三天的呆。”
“英雄之间,惺惺相惜啊……”唐越若有所思道。冷风又起,禁不住冷,唐越干脆直接拿起茶壶捧在手心暖暖。“可是,那几起凶杀案,都是由百里越的家传剑法——‘百里飞剑’一招毙命。”
“百里飞剑?”眉峰皱起,白喻疑惑道:“这传承之人……”
“小公子。”
门槛处有一老者,微微俯身,对白喻敬了一敬,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大公子有要事相商,还请公子速去书房。”
“大哥可曾说是何事?”
老者抬起头,细看了唐越一眼,回答道:“大公子说,京城郊内的林家太爷死于非命,两家世代交好,此事应当大事来办。还有大公子已备好车马,三个时辰后即将动身南下,还请小公子速速前往。”
一听到林伯去世的消息,白喻脸上略显惊慌神色,直起身来,正了正衣襟,让老者穿戴好大氅,对唐越笑道:“唐兄,见谅,兄长有要事相商。最近天气寒冷,唐兄不妨住下,还是那间客房,随时恭候唐兄。改日必带上一壶好酒,你我举杯对饮。”
唐越开怀一笑:“好说好说,小公子老是这么接济我,每次都住在白公子府上,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嘿嘿。”看着白喻的背影,唐越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替我向大公子问好!大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啊!”
茶已温凉,唐越给自己倒了一杯,仰面而尽。刚露出一抹昏黄的月牙,又被黑云笼罩,嘴里留下苦涩的味道。
“已经,来到京城了啊。”
刚下过小雨的京城,空气中透着冷意,此时已到午夜,这么冷的天气城内鲜少有人走动。
“嘶……呼,老纪,这还剩下多少时间啊,再站下去我可是要冻死在这儿了。”年轻的小门卫在城门口哆哆嗦嗦道。
“年轻人!这么点苦都吃不了,那还能干什么!”略年长的老纪白了他一眼,双手环胸,看起来确实比较耐冻。“不过话说回来,今年冬天确实比往年要长啊……你还年轻,哪里都没去过,我曾经可是跑过江湖的!”老纪说到兴头上,一擤鼻涕,胸脯子挺了几挺,对小高教导道:“咱这里可是南方!冬日里跟北方比可算是暖和不少,不过就算是南方,冬天还能连续这么多天都下雨,也都是罕见……北方那冬天!我跟你说,你恨不得把饷银都拿来买上几层褥子!出门恨不得除了眼睛其他地方全部裹上!”老纪顿了顿,伸手把铠甲里的小暖炉重新放了个位置,方便暖上心窝窝。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回去也让媳妇儿给我做个暖炉!小高看的眼红。
老纪绿豆大的双眼突然看向天空,感慨了一句:“这么冷的天气,不知又冻坏了多少人啊……!”
小高冻得牙关直打哆嗦,什么也说不出来,哈出来的气儿比空气还冷,只希望快点结束这该死的站岗。
“行了,别站了,队长在给咱挥手,关门吧。”
小高总算等来了这句话,和老纪二人合力推动城门。
“且慢!!”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吼,伴随着慌乱的马蹄声,定睛一看,是两三个少年人。
小高当场就想骂人了,我凭嘛要等你!你说你们这几个不良少年没事儿跑城外面去干嘛,大半夜的才赶回来!
“哟!白三少爷!”老纪可是一眼认出来了来人,对领头的蓝衣少年毕恭毕敬。“少爷上次出城可是有三个月了吧,老朽可是记着呢!这天气可是冷得很,少爷快些进城吧。”
身着蓝袍的少年客气回礼道:“多谢纪老先生惦念,若非身有要事,我等也无意如此赶路,还请海涵。”
客套一番,几人继续赶路,直奔夜色深处。小高瞅着几人的身影道:“白三少爷?白家的?”
老纪又白了他一眼:“那可不!京城有几个白家!我又给几个姓白的喊过少爷?这白三公子……啧啧,跑过江湖的都知道他的名声。”
小高又打了一个冷颤,小声咕哝:“纨绔子弟。”
老纪气得拿暖炉去磕他的脑袋:“这话可别乱说!年纪轻轻的乱说话,以后可别想好好混!这白家七子你可曾听说过?”
小高趁机去蹭一些暖炉的热度,点头道:“我以为那都是说书人编的夸张了些,莫不是真的?”
“白家七子,各个皆是人中翘楚,这白三少爷白羽笙,可是江湖人口中的少年英雄!论武功,论人品,都没得挑!”末了还哀叹了一声。
“怎么?叹气自己生不出这么好的儿子?”小高开玩笑道。
这回老纪可没有生气,自己膝下无子,连个女儿都没有,早已认命。于是摇了摇头说:“我可养不出这么好的儿子……我在想,有个女儿也好,能攀上这白家的高枝儿,就算是那盲眼的白七公子,老朽也算是心满意足了啊!”
打眼一看,小高早跑了不知多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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