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听到这消息,薄润的唇现出笑意,“此话当真?”
收鞘幽他一眼,“当然是真的啊,你想,若是小姐有心要抓人,何必多些一举,当时将人全带回来不好吗?”
“你呀。”收鞘替他将掉下胸口的锦被盖上去,“现在就是好好养着身子,等过几天小姐替你把脚治好,等过几年,你就能蹦蹦跳跳地去找你姐姐她们啦,她们要是看到你能好好走路,指不定得多开心呢。”
收鞘这么一说,桑榆脑海中倒还真出现与她们几人相见时的愿景。
那时的她们会是怎样的?穿着小羊羔毛裘衣的牧民吗?还是同在北狄边陲的小镇再开一会御桂坊。
若是能再回北狄,能不能去见见皇姐……
做了女帝的皇姐会是如何的呢?如书上所说的威风凛凛,站着就有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像以前一样,是那个爱打趣欺负自己的小女孩?
“喂?你这人怎么又不说话啊?”
收鞘在他眼前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桑榆只听进前面几句,随时便沉在自己的心事里,收鞘后面的话变成了耳边缕过的风,他硬是没听进去半句。
桑榆羞愧地笑一下,“刚才走神了……”
“你这人好不够意思,说好的跟我闲聊,问了想听的,就不理我,简直是没心没肺!”
桑榆被她一训斥,心里起了愧疚,而收鞘倒上一杯桌上水,一仰脖子猛灌进喉咙里,温热的水一下带走嘴里的干滞之意,算是回回神,大有壮汉打架前撸起本是放平的衣袖子作派。
她好吃好喝伺候他几天,床被占了不说;他连同自己说说话都要走神,这就是心气好得跟菩萨一般也要恼的!不训他几句,他日后得当自己是个软柿子捏。
收鞘在心里打好腹稿,正要发作,门却悄悄吱一声开了。
连门也欠教训!
“叭!”
收鞘将杯子重重放回桌面,打算关上门再来教训这个忘恩负义且没有礼数的小孩。
“殿……殿下。”收鞘哪里料到进来的会是李陵韶,过分的惊吓让她有些转不过弯来。
“收鞘先回去做饭吧,我陪他说会话。”李陵韶拉过掩帘走到她身边,拿起桌上碗底已经结起粥皮的空碗放在收鞘手里。
“哦哦——那我先去了,晚上有烤鱼,殿下也早先过来。”
收鞘接过碗,嘱咐一句就大步走开,顺手带上了房门。
“吱——”
刺耳的掩门声荡在房间里头,女人身后的掩帘被门外刚刚吹起的灯带着四处摆动。
冬日的余晖几近全没了,半圆的一轮银月身形已分外清晰。指北星也适时闪起了微弱的光亮。
李陵韶吹起灯烛旁的火折子,慢条斯理的点燃儿臂大小的红蜡烛。
亮起的火烛照将来人的面容身形清晰的显现出来。
樱唇红润,秀雅绝俗,神态悠然,习武之人的肩宽细腰,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窄服。
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不起自威。
这倒是同他想像中的皇姐气质上十分相符。
除了……
衣襟下的起伏。
他没想到过会是如此明显。
倒不是他心思不正,着实对方的身形不想惹人注意到也难。
这让他莫名的想到阮清硬拉起自己手扶上去那晚,掌心中软玉握将不住,融酥的春意让人面红耳赤。
李陵韶含笑来到他床前坐下,“你突然脸红什么?怕生?”
声音倒是出奇的柔和,没有想像中的冰冷。
李陵韶端坐着看他,“可还认得我?”
桑榆抬起因想起同阮清前事而低下的脑袋,稍稍眯起眼端祥一番。
“你是那个臭女人!”
桑榆瞧出来后差些要脱口而出这话。
桑榆猛点几下头,“你是那个那个……”
他一时间找不到词来称呼她了。更为尴尬的是,他早已忘了名字。
在牢中他还算是清醒时,一直都用“臭女人”这个词连骂这个让自己入了牢的家伙。只是如今一见,跟他印象中那个披头散发,一身汗酸,一脸冷冰冰的女孩迥然不同。
“李陵韶。”
李陵韶看他半天摸不出个字,就知道他早已把自个儿的名字忘得是干干净净,只得出声提醒。
也是,谁会想记得给自己带来过诸多不幸与灾祸的人呢?
桑榆稍稍偏过视线,专注着着地下她露出衣摆下的锦鞋,“哦哦,李小姐。”
或者说李大人?一身的锦衣华服,气质不凡,总不会是个普普通通的侍女。
“呵呵——”李陵韶听到他那句“李小姐”,一时忍俊不禁,这么多年,倒从来也没有人如此称呼她,“手可好些。”
李陵韶想要托起他放在被褥外的柔夷瞧瞧,桑榆却用另一只伤手挡在挡住,“好多了,再过几天就没事儿了。”
李陵韶怕伤着他,也不强求,“当年你因我身陷牢狱,我派人多年末果,这些年也愧疚得紧。”
来向自己忏悔吗?若是她真是心中有愧,那兴许会救自己出去。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我早忘了。李小姐也不必耿耿于怀,现在你我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他没忘……
每个月都会隔三差五做恶梦,无边的恐惧总如蛆附骨,时不时会显现在他脑中。
只是他不记得那个害自己遭此大难的女人而已。
李陵韶苦笑一下,“是吗……,我也差些忘了。”
“不过既然能再见,我想便想偿还你一些。”
桑榆心中生出些许暗喜,抬头望她,“你若是真想偿还我什么……可以让我离开这吗?”
“哼~”李陵韶浅笑一下,鼻尖发出一声轻哼,“你就算是离开了这儿?又能去哪儿?找你那几个姐姐?”
她其实想说姘头来着,不过是碍于他救过自己,给他留下几分颜面。
“你腿脚不灵便,就算是跟着她们,也只是徒增拖累罢了,更何况你已不同以往了。”
两句话把桑榆心里的余兴打落下来,确实,他现在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瘸子。
李陵韶言外的话如磨好的刀剜在心口,桑榆又偏过头不再看她,“也是,我跟着也帮不了她们,反倒要人照顾。”
桑榆忽然想起什么,再次看她开口说道:“那你能不能替她们查一下那晚的案情,她们是被人冤枉的。”
“事情我托人办好了,私盐是别人趁夜放的,宣告她们无罪的榜文也早已张贴出去,下放到各处城主哪里了。”
桑榆眉心相锁,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若是早已查清无罪,那她们必然会坊里,可收鞘却说人已到了北狄。
李陵韶见他面色沉凝,遂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若是我没贴上替她们雪冤的告示,那她们又要如何在短短几天从千溪城去到北狄?早就路上就被俘了。”
“若是她们晓得事情查清了,那又怎会不回家?”
“你别忘了,带走她们可并不是我们,而是别人,至于她们为什么不回来……”李陵韶顿了声,太过冗长事儿,多说无异,“那你就要亲自去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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