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战利品,一行人重新上路。
他们要在两天内赶五百里路,才能抵达邺城,幸好有一人双马,倒也能够坚持。
上路后不久,刘备就显得比昨日更加忧心忡忡。
几天相处下来,李素跟刘备也混熟了,偶尔能开开玩笑,便打趣道:“主公可是为前路可能遇到更多黑山贼担忧?前日主公不还说黑山贼不足为惧么。”
刘备忍不住笑骂:“此一时,彼一时,以云长翼德武艺,小股黑山贼确实不在话下。可当时我怎知贾琮会撤走常山、赵郡的巡哨兵马、黑山贼也会比往年活跃那么多?”
在刘备原本的估计里,赶三天路,遇到一两波小股黑山贼,已经算运气很差了。
可昨晚就在村子里睡了一夜,就被袭击了,这让他不得不调高对遇敌概率的评估。
李素微笑:“原来主公也有怕的时候。”
刘备一愣,狠狠在李素肩膀上拍了一掌,差点把骑术不佳的李素拍下来,幸亏刘备眼疾手快,又扶住了对方:“你这厮莫不是又想到了什么避敌的诡计,还不快快说知!”
李素抱着马脖子重新起稳,这才揉着肩膀回答:“倒也算不上什么计谋,只是顺势而为——我们原先计划的路线,要继续往西,过了井陉县城,然后沿着井陉、石邑、房子、襄国各县以西的荒郊之地南下,几乎是贴着太行山了。
按近日黑山贼愈发猖獗的形势来看,走这条路遇到黑山贼大军的危险,已然大增。我看,不如提前折向正南,从上述各县的东部郊野通过,一来可以省掉一些折返的路程,少走至少五十里,二来也能避过贼军。”
“可如果走井陉、房子以东,万一遇到官军巡哨查验符传……”刘备下意识就反驳,说到一半,他自己也醒悟过来,原先顾虑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
刘备恍然一拍大腿:“妙计!咱一时疏忽了,怎就没想到!就依伯雅,咱立刻折向正南!避开大股贼军!”
原先不敢走偏东的路线,是怕官军查验,现在都被刺史贾琮撤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与此同时,刘备把路线往东收缩后,黑山军大部队一般就不敢过来了——黑山军绕过官府控制的一个个县城,目的只是掠夺,不需要太多兵力。
如果派出大部队,不拔掉官军的钉子县城,就贸然深入敌后,万一被坚壁清野、阻断归路,那不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大部队深入,是必须考虑后勤和军粮的。
只有小股掠夺的斥候,才不用考虑后勤,可以因粮于敌自给自足,遇到断后路也可以轻松发挥机动性逃脱。
但现在,刘备就恰好可以利用贾琮示给黑山贼的“虚”,逆而“实”之。大概率确保自己游走在官军实控区和黑山贼实控区的边缘,游刃有余。
关羽张飞一开始不明所以,听了刘备的分析后,也是深以为然,严格听从号令变更了路线。
连张飞这个名士控,对李素也真心佩服起来:“李先生,不拜名师都能学出真本事的人,俺老张这辈子就没服过几个,二哥是第一个,你便是第二个。你这些兵法都哪学来的?那督邮也不掌兵呐。”
李素微微一笑:“有些人,天生擅长举一反三——那些写出《公羊传》、《谷梁传》的先贤,哪个不是研读孔夫子那区区一万八千字里的《春秋》,就能注出十几万字的传。擅读书者,可把书越读越厚,而后越读越薄。”
张飞一阵无语,暗忖这李伯雅口气倒是够大。
不过,后续的行程很快就证明了李素的判断。
第一天上午,大伙儿非常安全,一点贼兵都没遇到,快傍晚的时候才遇到第一股小贼。
也就几十人规模,被刘备一行依照清晨时的模板,无伤灭了,斩获首级接近二十个。
因为是在野外遇的敌,所以也不用担心“留下活口会导致黑山贼报复当地村民”的事儿,把那些家伙杀散就行,没必要确保全歼。
当天傍晚,一行人就穿过了赵郡全境,到了广平郡北境的襄国县以东,照例找个村子扎营。
半夜时分,又遇到了一次黑山贼,同样人数很少,是来掠夺的小股斥候部队。不过刘备安排的巡夜士卒很警觉,提前预警杀散了对方。
次日天明,行了不多远,照例找个村子把战利品打折一卖,留名市义,然后上路,继续复制前一天的辉煌。
虽然刘关张和手下的乌桓突骑杀敌果敢,但大伙儿心里都清楚:这次能够顺利抵达邺城,最大的功劳还是李伯雅的定策之功。
要不是他临时换路线换得好,碰上了十几倍甚至几十倍规模的大队黑山军,那可就惨了。
捏破软柿子的功劳,当然比不上找出软柿子。
二月初五傍晚,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漳水北岸。
三天的时间里,刘备亲自手刃了七八个黑山贼,关张更是各自累计斩杀数十人。击退的三伙贼兵,分属黑山贼中的丈八髭、张白骑、李大目三路人马。
看着邺城出现在地平线上,一行人心中颇为感慨。
刘备在心中默默盘点了一下,没想到一路上就靠着杀黑山贼,都能有这么多缴获,加起来获钱帛百万,还多出来三四十匹驴马,到邺城一卖又是一大笔。
当然损失也有,因为连续作战,他带来的乌桓突骑战死了三人,只剩十二个,还有几个带点伤。
这些都是跟了刘备数年的心腹精锐骑兵,所以抚恤也比寻常士兵要重得多,平均一条人命刘备会给家人分十万钱。没有娶妻的就分给他们的兄弟或者父母,实在没家人
另外战争中的缴获,刘备也不能全吞,要拿出至少三分之一分给活着的士兵作为赏赐。
这些钱看似好赚,但如果没有李素临机应变、重新选择路线,恐怕也只是泡影。
不过,分赃和处理战利品都是后话了,眼下得先办正事儿。
大伙刚抵达邺城北门,守城的门吏军士比中山那边更为严密,老远就张弓搭箭,还派出一队哨骑远远截住刘备一行,各种查验。
刘备拿出无效的官传,一边应付查验,一边解释说有要事求见贾刺史禀报。
即使如此,还是给此刻北门门口的守城士兵,每人上百枚铜钱“见者有份”,才得以入城,一共花掉了上万钱。
而且只有刘关张李四人可以直接进城,其他骑兵只能在瓮城侧面找地方歇着,由守城士兵看着,免得他们是黑山贼乔装、放进内城惹出麻烦。
为此,刘备喊过心腹骑兵队率刘顿,吩咐道:“若是守门军士贪婪,可分些酒肉与他们,实在不济,还可拿出十匹布帛分润,就当是入城行商缴税了,别让弟兄们受刁难。”
汉末各地物价差异那么大,也不光是商业运输困难,更重要的是商税复杂重复,每过州郡关隘,收税不轻。
就算想办法避税了,也要各处给好处,否则雒阳的马价怎么可能比幽州贵三四倍之多。
刘顿感激地允诺:“主公放心。”
……
花钱开路之下,刘备一行总算在傍晚时分,借口求见到了刺史贾琮。
关羽张飞被挡在刺史府的正堂外,只有刘备和李素被允许入内。
行礼之后,李素也偷偷观察了一下贾琮,那是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相貌清瘦,看上去倒是一脸正气,跟之前传说的“阉党”身份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贾琮这人,也是中平元年、黄巾之乱爆发后才成为刺史一级高官的。184年他最初被任命为交州刺史,去劝降交趾的民乱,据说挺有官声。
之前历任交州刺史,都被指责贪婪财货、搜刮岭南特产的香料、珍珠、犀角,导致当地土著民怨沸腾。贾琮到任后,号称三年内没有私掠过上述土特产,平息了乱局。
所以这次王芬在冀州案发后,朝廷火速从交州把他调来。因为路途遥远,导致王芬死后一个多月贾琮才赶到、至今上任还不到十天。(已经是快马加鞭单骑上任了,否则从岭南跑到河北,一个多月都不够)
不过,贾琮身上也有汉末能吏复杂性的一面,那就是他阿附宦官,也没少给十常侍上供——这也可以说是没办法,当时不少想要有所作为的官员,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宦官送钱,连早年帮助大汉平定凉州羌乱的太尉段颎,不也得跟宦官处好关系么。
而贾琮身上“阿附宦官”的属性,如今对他是一种加持,可以让他在危急时刻更受朝廷信任。但历史上等十常侍覆灭后,他也因此迎来清算,被董卓拿掉换上韩馥,算是讨好清流。
这就注定了李素对贾琮的态度:公事公办可以,但是没必要下注讨好,这艘船也快沉了。
此时此刻,贾琮端坐堂中,严肃拷问:“刘备,你身为安喜县尉,有何事非得到邺城上告?难道不该逐级申诉,先找中山相张纯吗?”
刘备深呼吸了一口,沉着答道:“回禀刺史,此事重大,且正是涉及张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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