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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淮剑气长 第八章 枯树也曾雪若繁花

离淮剑气长 第八章 枯树也曾雪若繁花

众人正如痴如醉,只听又是惊堂木一响。

“需知后事如何,且听我下回分说。”

谢温良轻解珠帘,不等听老人们的叫好声,早已收拾好老物什,转身跃起踩在栏杆处,一翻便下台来。

少年先去掌柜处取了工钱,还不忘买壶好酒,照顾生意。和气才能生财嘛,江湖想要越走越宽,人情免不得。

早有白衣“许公子”在后面踱步,开扇复合扇,俏脸眉心一点心上秋。

二楼依旧酒局正酣,见少年跑来,许南禅立即迎上去,变脸满是欢喜样。

谢温良先开口道:“刚听见水漏声,还有一个时辰才到晌午,师傅应该还在算命,或者钓鱼没回来。走,我带你去买咱离淮的水嫩胭脂,不过要快一点。”

红粉和胭脂,只是写在一起,就已经感觉十分美好。

许南禅本还想装成冰冷美少女,毕竟娘说过欲迎还休才能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啊。不料谢温良不懂套路,直接抓住她秀手跑向城南大街。

两白衣翩翩,惊鸿,划过逆流的人海,无视世俗十二时辰。这一瞬间,好像城南有多少花,身后的许南禅就有多开心;就算城南没有花,牵手的许南禅也有很开心?

许南禅微歪些头,可以瞧见阳光下少年的侧脸,突然问:“诶,温温,来时我见胭脂铺子在北街啊,咱们走错了?”

少年带姑娘走错路,万万使不得。可要是姑娘在少年走错路,用姑娘的话来说:横竖都是游戏人间。

早料到如此,谢温良微笑道:“没有的,北城那些胭脂铺子多少有点掺水,胭脂虫研磨得不够粉末,洇红渗透不入俏脸。我带你去南郊大黄姐姐家,那姐姐平时爱美,胭脂轻抹开特水嫩,活脱脱江南烟雨色。”

这可是早前少年花上些许银子,特地请教大黄姐姐的描眉问镜胭脂事。所有的恰到好处,终究都是有备而来,这等姑娘事一旦派上用场,银子花的倒也值。至少比被师傅偷拿去买鸡腿强,前两天就少上三钱。

大约半刻钟后,少年和少女停在一小楼门口。

离淮地处南北交界处,温和湿润,小山多秀竹。小城人大多以竹建楼,总有才子笑言:晨夜皆可敲竹听玉钗姗姗来迟声,日暮倚修竹,也可刨之代瓦,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虚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矢声铮铮然。

这座小楼,修饰以菖蒲为门环,情趣动人。

谢温良上前敲两下门,立即有人开门迎客。

开门者一袭黄衣曲裙,内衬白衫,小虎牙甜美。二十三四岁的如花年纪,面相倒不是不美,而是温敛,只简简单单竹簪子绾青丝,便已经足够妍丽,身材婀娜多姿。

这样的女子,注定把玩时光,而不是被时光所雕琢。她美在岁月深处,安详。

更奇的是,卖胭脂的姑娘自己却不施粉黛,一脸素颜晕如杏花。

见是谢温良,凭借双聪慧的女子眼睛,早看出旁边的公子哥是个美人,黄衣姑娘莞尔一笑,不禁打趣:“哟,温温弟弟,常客呀,又带娘子来挑胭脂,咋还和上次那个不是一个姑娘呢?”

黄衣姑娘倚门还摆摆头,一副就是瞧不起这种男人模样。

上次?!女人的嘴,此时捅上两刀,不比诛心剑差,甚至有过之。

许南禅面色一僵,谢温良头大,赶紧回话:“大黄姐,你可别再胡闹。我带朋友来买胭脂,你再乱说,在姐夫和大黄狗回来之前,我可就不来了。”说完立即使眼色,求求了。

大黄笑着转身道:“不经逗啊,小时候你还说要吃姐姐嘴上胭脂呢,跟姐姐来。”

谢温良也不与大黄辩驳,这种事说不明白的。许南禅跟在少年身后,不言不语,挺乖的,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油炸温温。

女人心,海底针,还绵绵不绝。

小行道上,大黄在前说:“别出声,别打扰饼子、水客他们几个闲人下棋。姐姐的胭脂可是出了名的水灵,别人是一两一斤,弟弟你就二两二斤怎样?”

又是调笑话,少年也不敢回话。

研胭脂处在二楼,庭中有枯树,树下两人正对棋,一人饮酒。

左边那人眉目神似大黄,清秀俊朗,只是黑发微霜。谢温良心想:这就是曾与师傅手谈,自称散人的棋者吗?还是第一次见。

另外两人倒是与小温良熟悉,离淮的新舟子把头和城南开烧饼铺子的清秀少年,一个笑称水客,一个自称饼子,后者是大他七八岁的玩伴。

前者苦思冥想,不曾落子;后者神情怡然自乐,仿佛不知棋道规矩,观棋而笑。

饼子额前斜留出长发,面相有些阴柔,感觉不很正经,多多少少沾点风尘胭脂气。水客只能看到后背,未见全貌。

三人中生性跳脱的饼子一见到大黄带着谢温良和许南禅经过,先吹一声鹧鸪哨,不知是调戏大黄,还是调戏南禅。

姑娘没调戏上,先引来散人甩手一枚黑子。饼子信手似拈花,故意翘个兰花指轻粘住黑子,顺势压在棋局拐角,金角银边草肚皮。

这一子,巧夺天工又顺其自然。

谢温良才朝露境,自然看不出什么花。而许南禅可还计较的大黄说的话,根本不在意。

借势和顺势是两码事,弃子极巧,谓之局眼。自身灵气和天地灵气相碰撞瞬间,又能拈住棋子,保持其势头不减,方向易手,简单一笑完事,确实不容易。

尽管已接散人一棋,饼子依旧没个正形,对小温良一笑,算是问好。余光却在散人另一只手,江湖水深,不如观棋不语。

小院不大,大黄领着少年少女登二楼去研胭脂。

望天边云卷云舒。

上局似乎出师不利,水客此局白子极稳,很是章法,不外乎安营扎寨,轻取盘中黑子大龙,求的便是一个身处雄关,独骑出塞的攻防局面。

饼子又笑,情思绵绵,还不如看姑娘,举坛就饮。我不落子,棋局于我何加焉?

敲棋散人却一改往日慢棋舍半目只取一目,缓缓慢刀子割肉的“凌迟”棋法,落子极快,于棋局角落无子处听惊雷,携来风雪铁骑声。

他当场闭目养神,盲棋只听落子音。

转瞬已是十八棋,饼子放下酒坛,不讲礼节,衣袖擦嘴,反正都是大黄洗。

白子的雄关漫长,分割成斜列却株连,从表面上看早已极尽优势,攻守交替顷刻而已,还有后手蛟龙偶尔吃上几子,这不亏的买卖属实大局易守难攻,自成一家蜀道难如登天。

水客仿佛自言自语:“何如剑老已入此间局来?”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有人浅笑,并且随着笑声还落下黑子。

棋局又变,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来零散四方的黑子只如蛆虫除不尽,可也占不到优势,战山为王才夺得不成体系的几处山河,让白子倒也割舍不得,心心念念。这一子,刚好卡在大龙舌根处,使其偏成鸡肋,食之无用,更弃之可惜。且盘活整局黑棋,星星点点,野火尚可燎原,伏线千里,不叫胡马度阴山。

温醇的嗓音响起:“雾浓拈花,云深藏剑。”

又是十四棋,坛已无酒,饼子忍住笑,局势还不甚明朗,怕惊扰两人兴致。

黑白各半,白子再落,吃下四子,沿北角留下阴阳手,企图做那渡江霸王,也偏偏学暗度陈仓向南而行。

水客又问:“烽火渐北,南渡即可?落子更需思量,袖手何妨闲处看。”

散人只睁开一眼,又微眯,做势落子,却拈棋只伸个懒腰,复闭眼道:“吃子心,早思量,不可不报。终不似,少年游。”

好像有些累了,那就结束?要是剑兮那老东西,早就翻盘睡觉了。

一子封喉,黑子落的不讲规矩,从自以为坚固的北角起势,携西角白城下黑子势合一,腰斩大龙。

水客不落子,已经无需落子。饼子呆呆敲着空酒坛,终究有些少了。

又一子贯南而入,失其爪牙,苍茫关山月,长风已度玉门关,直取龙首。

蜀道登天,一杯送绣衣行客。

散人睁开眼,拈子浅笑,最后一子不下了,随心所欲。

饼子轻拨长发,甩两下多潇洒,戏说:“小鱼呀,怕他作甚,闲人无事,再来一局。”

水客的眼里终究有些闺怨。

持黑子人却转头也戏说:“你来?先让五子?”

五子,让不得?也让得。可咱江湖,打人不打脸啊,还是不入局的好,我自无敌。

饼子不再多舌,散人仰头,目光已不在棋局,而停留在枯树上。

看庭前花开花落。

一曲满庭芳,棋盘晃荡,白子演化出枯木生春,转瞬凋零,物哀方吹雪。

散人向后仰倒,缓声说:“你看啊,这一枯树也曾雪若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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