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心有所向,自然不是向着和郡王。
罗曼认真的看着周玫,这张脸除了比前世稚嫩、温暖一点,几乎和前世一模一样。上辈子,罗曼每每见到周玫的画像,都恨得咬牙。
王爷登基即崩,虽对外宣称急病引发旧疾,可罗曼比谁都清楚,是周玫给王爷下的毒。她被册封为后的第一个十五,在中宫皇后入住的凤栖宫,款待从来都爱搭不理的新皇。
皇后和皇上约的是晚上,一向勤政的新皇却下午就封笔不批奏章了。
他拉着罗曼亲自在库房里挑选,因为皇后为人清雅、冷淡,世俗眼中的贵重物件,未必能入皇后的眼。
他们挑遍了整个库房,将脱俗些的物件来来回回看了七八遍,最后也什么都没选。
因为,他亲自去了造办处,从午时到戌末,一心扑在玉台前,亲手为皇后雕了只玉兰簪。那支簪选料最最上乘,样式最为脱俗,打磨最为光滑亮泽。若不是雕工粗陋了些,几乎能成国宝级首饰。
罗曼为这支发簪配了金丝楠盒,皇上只看了一眼便摇头走了。他拿桑皮纸折了个简单、干净的信封,在上头画上了恣意舒展的兰,最后在封口处挂上大婚时的方胜结,才终于舒出口气,偏头笑问罗曼:“她会喜欢吧!”
彼时,罗曼是新皇册封的惠妃,日日跟在皇帝身边,连处理政事都从不回避。
朝前朝后,都知道罗曼宠冠后宫,是皇帝的左右手、心头肉。可只有罗曼知道,生下孩子之后,皇上就没碰过她。
他给她个孩子,是因为妾室若没有子嗣,后半辈子太难熬,他只是想给她一份安稳;他许她日日陪在身边,甚至深夜还去寻她。是因为她不但是他的左膀右臂,还是他的知己。
那些不能和朝臣说的话,心里散不开的苦,眼里盼着的明天,他可以和她说。
为此,罗曼从不敢让他知道:她爱他,爱得深沉。
此时,她看着信封上陈旧得有些掉色的方胜结,心如刀割、苦涩难当。却依旧笑得舒朗,眉眼里都是赞赏:“皇后肯定会喜欢。”
“我也这样觉得。”皇帝将信封贴着心口放着,满脸都是喜气的朝凤栖宫走去。
罗曼要叫车辇,皇帝抬手制止了她。他说:“我想走过去,一步一步走过去,心里才能踏实。”
其实,他是怕皇帝的轿辇让皇后不喜,怕皇帝这层厚重的身份,压住皇后的本性。怕她邀请他、接受他,只因为他是皇帝。
罗曼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独自去寻皇后,看着他欢欣雀跃、小心翼翼,泪从眼眶无声滑落。
等皇帝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罗曼的目光也没舍得收回来。
从今往后,皇帝是皇后的皇帝,他再不会在深夜寻她,再不许她担冲冠后宫的虚名。若是皇后介意,他甚至也能再不用她这个左膀右臂……
望着前路,罗曼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和着清泪许愿:“惟愿王爷,身体康健、心想事成……”
他的心愿,都在封口处的那枚方胜结里。
方胜的寓意:同心双合、彼此想通!
帝后成亲十三年,一无所出。但愿今晚之后,他们能夫妻同心、早生贵子!
罗曼做梦都没想到会等来噩耗。
亥正三刻,罗曼在第十八遍临摹皇帝手稿,内侍跌跌撞撞的摔进来,一张脸惨白:“陛下在凤栖宫,突发心疾……”
罗曼摔了笔就往外冲,她没听过皇帝有心疾,他从不曾有过心疾。
她以为凤栖宫里会乱成一团,可赶到的时候,整个凤栖宫安安静静,周玫安静的坐在桌边,自斟自饮,偶尔还让宫女布菜。
边上是摔到后横卧在地上的鼓凳,鼓凳边是摔碎的酒盅。想来,皇帝刚才就坐在这里。
罗曼浑身发冷,看向周玫的眼神是淬着寒霜的冰刃:“陛下呢?”
周玫品一口杯中的极品女儿红,舒泰的吐出口气,而后转头看着罗曼,绽开月华般的笑颜:“死了!”
“我懂了!”罗曼闭了闭眼睛,转头往内室冲。
她特意耽误这片刻功夫问她,是想听她一句解释。哪怕是撒谎,只要她肯害怕,肯后悔,肯解释、敷衍,皇帝都会原谅;因着皇帝,罗曼也肯原谅。
她知道皇帝醒后第一个要问周玫,她想让他醒后第一刻看见忏悔的周玫,想让他的心不那么疼……
可周玫……
内室里,皇帝头上脸上都扎着银针,可人依旧昏迷着。即便昏迷,嘴角也不停吐血,一张脸更惨白得没有血色。
见到罗曼,一屋子太医跪地请罪,身子抖如筛糠。
光看这架势,罗曼的心就凉了。她逼回涌到眼眶的泪,深呼吸数次之后,才堪堪压下了满腔的惊怒和恐慌。
“陛下……怎么样了?”
她以为自己情绪控制得很好,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抖得不行。
一众太医跪着,头抵在地上,别说搭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引起罗曼注意,点他搭话。
罗曼一一看过去,最后将目光落在太医正身上:“你说!”
“老臣已经回禀了太后,此时,太后应该在宣召各位柱国进宫。”太医抬头看罗曼一眼,硬着头皮道:“老臣给陛下施了针,陛下一会儿就该醒了。娘娘有什么话……”
太医正觑罗曼一眼,将头重新垂下,声音也低不可闻:“老臣无能!”
又是一口黑血吐出来,罗曼拿着绢帕细细的替他擦。这次,皇帝握住了罗曼的手,虚弱着唤了声:“玫玫……”
罗曼僵在原地,深呼吸,再深呼吸,接着深呼吸,如此反复,还是甩开了皇帝的手,腾一声从床边站了起来。
皇帝艰难的睁开眼,看见罗曼的时候,眼里是浓浓的失望,然后竟牵着唇角笑了起来:“是阿罗啊……”
他挥退满屋子太医、奴才,独留了罗曼在跟前。
罗曼冷冷的看着他,在他开口之前,眼泪泉水般涌了出来:“别说,……我求你了。”
“阿罗还是这么聪慧。”他气若游丝,看着罗曼的眼神中带着哀求,他在笑,可眼中也含着泪花:“我没求过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不!”罗曼‘咚’一声跪下去,跪在他床前:“你若无恙,我万事都能随你。我还跪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尊她为后。你若有个三长两短……”
“我心悦她!”皇帝猛咳几声,又一口鲜血涌出来。他没伸手去擦,罗曼心疼的看着,伸手要擦,皇帝别过头,准确的抓住了她的手:“阿罗……”
罗曼哭了,趴在他身上哭得肝肠寸断。皇帝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头,稍微有力气一些了,就轻轻拍一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我没多少时间了。”半盏茶之后,皇帝推了推罗曼的肩,声音里的哀求更重:“她爱老四,爱入骨髓,她怨我要了老四的命。她心里也很苦,她这样活着,也很痛苦。”
罗曼紧咬着唇,不肯松口。
“那你呢,你不疼吗?你的玉兰花簪呢,成亲时你亲手编的方胜呢?她配吗?”
“是我愿意的。”他直视着她,眼里对周玫的爱意浓得人心疼:“阿罗你不懂,你没爱过人。我爱她,我肯把命给她。我求你,护住她,护住周家。”
“你混蛋!”罗曼嘶吼了出来,她从没在皇帝面前这般失态过:“她就是仗着你爱她,若不然,她怎么敢?周家满门三百多口人,她怎么敢!”
皇帝闭上了眼睛,泪从眼角滑落下来:“我能求的,只有你了……”
“我救你一场……,你别让我死不瞑目,好吗?”
“可我爱你啊!”罗曼小心翼翼藏着心事,藏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忍不住了,他扑在他床头,泣不成声:“我爱你啊,我看着她这般欺你,我……”
皇帝愣在了当场,他愣愣的看着罗曼,好久以后唇角才慢慢翘了起来。他牵着罗曼的手,笑着笑着就哭了,这一次,和先前不一样。
他说:“我真欢喜。”
没等罗曼反应过来,耳边又响起他的声音:“原来,我也值得人爱。阿罗啊,来不及了阿罗……”
“陛下……”
“我欠你的,来世再还。这次,你替我护住她,护住周家……”
皇帝哭了,搂着罗曼的腰,哭出了声:“我五年前就有心疾,一直靠吃药维持,本也是强弩之末。一个时辰前,你送来战报,突厥来犯,户部又吃紧,我激怒攻心……”
罗曼也哭,伏在皇帝身上,泣不成声。
她问他:“那我呢,我算什么?我的心,我的感情又算什么……”
“算我欠你……”
他摸着她的头,郑重起誓:“来世,来世换我来爱你,只爱你!”
“小姐,到了!”随着‘嘎吱’一声,马车停了下来。奴仆们有的打帘子,有的安矮凳,有的伸手来扶人。
罗曼从回忆中惊醒,看着对面笑吟吟等着她回答的周玫,手有些痒。
“改天,我请妹妹到府上做客,咱们坐下来,好生商量下施粥的事。”
丫鬟扶了周玫和的罗曼下车,两人才刚站稳,周玫便朝罗曼眨眨眼,笑道:“我还有好多这样的珠串,到时候让你看,有喜欢的尽管挑。”
罗曼身上的衣服,脸上的妆容,甚至于头上的珠串,都和周玫一模一样。所以,周玫理所当然的觉得,罗曼的喜好和她一样。
不是因为危难时罗曼扑向了她,她才肯放下身段和她说那么多。眼前这可爱的小姑娘,她是真的喜欢。像认识了几辈子一样,一见如故,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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