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罗庭琛兄妹仨,赵闻年就将儿子揪了出来。
他原本是蓄满了劲儿要好生教训他一顿,为防妻子护短,还率先敲打了妻子一回,直将妻子敲打得发誓不护着他。
可当他走进儿子房间,却发现放火烧了书匣子的赵崇安,竟然捧着《论语》在看。
看见父亲进来,赵崇安胆颤的打了个寒噤,压下拔腿就跑的冲动,端正的过来给父亲见礼。
这小混账不知道又在打啥歪主。
赵闻年打起满付精神,提防着赵崇安的小手段。绷着脸问他:“知道错了?”
“知道了!”
这般乖巧的认错,还是第一回,以至于赵闻年下意识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错了。”
赵崇安主动跪在了亲爹跟前,取出袖带里的鳄鱼皮软鞭,递给父亲:“父亲怎么罚,我都认!”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闻年接过鞭子在随意的在地面上甩着,‘啪啪’的破风声听得人害怕。赵崇安却罕见的没躲,更没有哭爹喊娘,花样求饶。
“我觉得大表哥厉害,他能将我打得躲不开,却没躲娘打过去的那一鞭子。他做得对,和长辈动手不占理,肯定会惹来麻烦。
娘一招没打着还会再打,累着了娘,爹肯定不饶他。到时候他要面对的更复杂,还不如受了娘那一鞭子。”
赵崇安抬头看着他爹,目光里全是认真和诚挚:“他说得也对,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保家卫国。若用来霸凌弱者,斗勇斗狠,还不如让他现在就将我打怕了,也省下我往后为家里招来祸事。”
“你能明白,这是好事。”
赵崇安咬着下唇没说话。他被罗庭琛堵着打的时候,身上有多疼,心里就有多绝望。那时候他才知道,被人欺负是什么感觉,也才明白自己和娘那点武艺不算啥,人外真的还有人。
他三岁就跟名师习武,不分寒暑、不分日夜的练了四年,竟然躲不开罗庭琛弹出的一颗石子。他用尽了平生所学,都逃不开表哥的攻击,更别说还手。
“爹,你给我请个夫子吧。”赵崇安目色坚定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次,无论夫子如何,我都跟着夫子学。若再捣蛋,你拿鞭子抽我,抽死了为止。”
赵闻年更惊讶了:“你不看书还好,捧起书可就要打瞌睡。”
“那是我以前不懂事。”赵崇安脸红了:“上次被表姐骂,我不服气得很。这次,我服气了。表姐说得对,凭拳脚累死了也打不败几人,凭学识却能指点江山。光有蛮力能当不错的士兵,有头脑才能当将军。”
“罗曼说的?”
赵崇安点头:“表姐也厉害,她骂我的话我都听不懂。她说朝堂里的人都这样,生意场上的人说话也总打机锋。我不读书,别说当大官当将军,连做买卖都只能是败家业;想当纨绔,都只能当被人耍得团团转那种。”
“我想了一下午,我觉得我就是当纨绔,也不能被人耍得团团转不是?”
原来就这么大出息!
赵闻年扶额,到底还是欣慰居多:“你若能好生学,就是当纨绔,我也认了。”
恰好大太太着人来叫,赵闻年便将鞭子还给了他:“往后,和你表哥、表姐多走动。对你有好处。”
走进正堂,赵闻年就察觉到嫂子情绪不对。
他以为嫂子是不满肖明蕊今天的行为,赶忙陪着小心拱手道歉:“明蕊今天是不像话,大家太太抛头露面就算了,还那般欺负小孩子,实在该打。”
赵夫人摆手示意没关系,递了杯茶给他道:“那几个孩子你都看了,觉得如何?”
“都挺好。”又觉得这三字太敷衍,不足以表达他对几个孩子的满意:“好得不能再好了,大姐能养出这样的孩子,是她的大福。”
赵闻年知道赵夫人回府,肯定问过了府上的情况,对罗庭琛他们有了大致的了解。
可私底下的事情,他还是要和嫂子说清楚。于是又将自己和罗庭琛在书房的对话,详详细细的说给赵夫人听。
“大哥十五岁的时候还只知道做文章,庭琛十五岁却已经会筹谋、会借力了。他看透裴婆子阴谋,得眼力;看透了能按住脾气徐徐图谋,得多大的定力?”
说起罗庭琛,赵闻年喜欢得心绪飞扬,又怕在嫂嫂面前失态,于是端着茶呡了一口,压一压心情。
“左翰林文会上的事我和嫂嫂说过了,庭琛见机快、出手准又拿捏着人心。他有这样的手腕、学识,得和郡王青眼也在情理之中。”
赵夫人点了点头:“罗曼姐妹呢,什么心性?”
“也是好得不能再好。”肖明蕊早和他细细的说了两个孩子,听着罗曼能这么短时间,让赵曦对她念念不舍,也好生感慨了一番。
“罗曼就不消说了,不动声色就能将局面扭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罗兰也是个难得的。能看清形势,也知道疼人,最要紧的是赤诚和厚道。”
“崇安那孩子混账惯了,竟也被这几个孩子激得肯看书、上进。这几个孩子,是福报。”
赵太太又点了点头,这几个孩子她都见过,知道都是难得的好孩子。
可她今天得到的消息、马上要做的决定关乎生死,实在草率不得。赵夫人将茶盏捧在手里,皱着眉不知道在考量什么?
“嫂子今天遇到了事?”
看嫂子踟蹰成那样,赵闻年也郑重起来。这些年,他们遇到的大事小情不少,他从没见大嫂这样举棋不定过。
“你大哥来了信,你先看看吧。过两天,该有专门给你的吩咐。”赵夫人从袖袋里掏出封信递给赵闻年,神色凝重:“事关重大,马虎不得。”
虽是家书,信上却半句嘘寒问暖都没有。赵闻年细细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荆湖两路都到了这个地步?”
“旱得什么粮食都种不下去,好多粮商都关门歇业,不往外放一颗粮食了。就有开着门的,粮价也是飞涨。
府衙两个月开了三回常平仓,粮价依然压不下去。再开,等朝廷下令赈灾,粮仓里就要没粮了。”
赵夫人眉头紧锁,愁得头疼:“马上进五月了,就是这会儿就下雨,也过了栽秧的时节。荆湖两路这灾荒,基本是板上钉钉。
粮商这会儿就已经关门闭户,铁定是要将救命粮卖出金子价。荆湖两路的常平仓放了三回粮,库存也不多,荆湖北路还有继续放的打算。照这样下去,除非朝廷下血本,或者赈灾的人,有让粮商舍利开仓的本事,不然,要乱。”
想着那场面,赵闻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两路百姓,可有上千万人。要真乱了,朝廷也得抖三抖。”
“谁说不是?”
赵夫人长叹一声,点着赵闻年放在桌上的信件道:“百姓命贱,天家的人何曾看得上眼?”
信上除了说荆湖两路的现状,更要紧的是告诉他们另一件事——太子一系朝赵闻祥抛出了橄榄枝,只要他一句话,立马就能调他去真定府路,任转运使。
赵闻年刚升任荆湖南路转运副使不足一任,马上又能升任真定府路转运使。
要付出的代价,不止赵闻祥在朝堂上要站在太子一边,整个赵家只怕都得唯他所用。
“大哥在财赋有天分,这一年多又熟悉了政事,人事,有他协助赈灾,要得力得多。”赵闻年冷笑一声,满脸厌恶:“既然想将大哥调走,那太子一系肯定不会去赈灾。不但不会去,还会想方设法使绊子。”
这荆湖两路的百姓,难道不是他李家的子民?
赵闻年非常不忿:“大哥若走了,我赵家的银、粮定然也不能往灾区去。便是帮着通通关节,劝粮商平价放粮,都是死罪。”
“这等伤天害理,你大哥不愿意。”
赵夫人双手揉着太阳穴,气一口一口往外叹:“不愿意,就成了太子一系的眼中钉。被打压都是轻的,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赈灾的官员还没过去,太子就要拿咱们开刀。赵家有钱、有粮,他不会让咱们有能耐救人。
就算这次能躲过,但凡太子没能借灾情打压住政敌,太子对咱们的打击就会变本加厉。”
“你大哥在信里说,既然五年都没和平娘走动了,如今就别来往了,省得牵连无辜。”
赵夫人叹一口气,眼泪不争气的滚了下来:“我想着回来就将几个孩子撵走,可他们已经和和美美的走了。咱们家要是倒了,伯府又是那副德行,几个孩子要怎么办?曦儿还没说人家,崇文、崇安也都还小,孩子们,该怎么办?”
“嫂嫂也不消担忧太过,太子再暴戾,也还只是太子。”
赵闻年冷静下来,飞快盘算着对策:“大哥不肯低头,我和孩子们也当不了草菅人命的畜生。太子不去赈灾,定要推着二皇子去。琛哥儿才得了和郡王青眼,咱家的粮贱卖给罗家,就当做琛哥儿送给和郡王的入幕礼。”
“圣上不过四十,正当壮年。”赵太太也打起了精神:“如今不管往哪边站都还太早,是竖起活靶子让人打。咱们当舅舅、舅母的不能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琛哥儿已经定了,我劝过,没劝住。他好像还和曼姐儿商量过,曼姐儿也是定了心,要站在和郡王一边。”
赵闻年呷一口茶,忍不住轻笑一声:“咱们到底姓赵,不可能去掺和伯府的家务事。他们要想风风光光的拿回自己的身份,的确需要借王爷的势。孩子们看得明白,咱们也不妨给他们加把劲。”
“好,好,好,孩子们长大了,能替咱们分忧了。”
赵夫人感叹一声,目光也越发清明:“如此,你找个机会好生和琛哥儿说说,荆湖两路的形势他得明白;和郡王将要面临的困境他心里要有数;
赵家虽不会站在太子身边,却也不方便现在就与太子为敌。若秦王一系真去赈灾,他大舅必定竭力辅佐,可赵家的钱、粮却只能偷偷往荆湖两路走。
要不要现在就往和郡王身边站,让他想好。而且,和咱们家,最好和从前一样,不要再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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