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招呼两个手下过来,把过索道要用的挂钩和皮带交到了他们手中,说道:“你们俩跟上。”
任永海对涉及人身安全的事习惯亲力亲为,他在一旁将要用的装备上下检查了许多遍,就差用牙咬了,最后很笃定地对我说道:“好了,这下绝对安全。”
徐雅娴则依旧慌张,很是焦虑,唇色发紫,看上去很不好。我对任永海说,他负责护送彩云,我带着徐雅娴过去,任永海看了看徐雅娴,朝我点了点头。
任永海身先士卒,带着彩云先去对岸接应。我和徐雅娴走到崖口,发现大部分的人员和马匹已经运到了对岸。丹增强调他要殿后,看着我们全部安全抵达对岸才肯跟上来。
“别怕。”我看了徐雅娴一眼,伸出手,示意她抓住我的胳膊。
徐雅娴为难道:“男女授受不亲,这算什么样子嘛。”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繁文缛节干嘛,你不会是想一个人留在这荒郊野岭吧?”
我话音未落,徐雅娴立即将我的隔壁紧紧抱着,抗拒道:“不要不要!”
“这就对了嘛,我跟你二叔好歹也是平辈,放心吧,叔叔是不会占你便宜的。”
“呸呸呸,等到了对岸在跟你算账!”
我俩一到对岸就被次旺叔稳稳地接住,他笑道:“好小子,第一次过山道,不慌不忙的。也没听你叫一声,是条汉子。”
我其实小腿也在打战,一路上没敢朝底下看一眼。徐雅娴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是闭着眼被拉到对岸来的,人说眼不见为净。
次旺叔将插在一边的绿旗拔下,换上了一枚黄旗。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人和货差不多都齐了,让那边收尾的人准备收索道。”
此时,对岸响起了哨声,最后一箱黑木箱顺着双行索道一路飞驰而下,原本在岸边接应的伙计不知因为什么,并没有上前接住货箱。我大呼不好,只见货箱带着巨大的惯性一下子冲上了河岸,发出了一声巨响。
停在边上的马匹受了惊吓,顿时变得狂躁不安,到处乱撞。
马匹受惊不是小事,我曾经见过一匹发狂的成年马,掀翻一座农舍,破坏力十分惊人。
次旺叔深知其中厉害,高喊:“一队人去接应对面的货物,一队人跟我去追马!”随后他高举马鞭,“啪”地一声在卵石滩上抽出骇人的声响。
我对驯马并不在行,立刻招呼徐雅娴,让她躲到一边去,千万别挡在马匹前头。然后转身朝河岸跑去,想帮养马人照看刚才摔落下来的货物。
我举着火把,蹚过溪流来到浅滩附近,因为货箱的撞击,原本遍布在河道上的虾灯已经被撞坏了不少,我只能依靠火把的光亮来寻找水中的货箱。
走近一瞧,发现那一口木箱已经碎裂开来,要不是因为外头捆着麻绳恐怕早就散了。我蹲下身来,凑近货箱,想试着将它拖出水面,无奈这东西死沉死沉的,又进了水,一时间竟动不得半分。
我回头看了一眼岸上,经验丰富的养马人正举着探照灯和鞭子,两两一组拉起绊马索开始对发狂的马匹进行围阻。
我见他们都腾不出手来帮忙,只好自己想办法收拾眼前的烂摊子。我将手伸进水里摸索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夜晚,还是河水本身就凉,手一碰到水里的箱子,就被狠狠地冻了一把,一股钻心的寒气从货箱破裂的缝隙透了上来。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将脸贴近水面,想看看箱子里头装的是什么。我将火把移到近水的地方,自己俯下身子去看,可惜缝太小,又太黑,根本看不清楚,只隐约觉得里面那东西好像动了一下。
“什么东西?”乍惊一下,我忙将手抽回,揉了揉眼睛。
“难道是河水反光产生的幻觉?”因为我实在不相信有什么活物能在这样的箱子里存活。
我不死心,使劲抬起箱子的一角,用脚在河床地下拨弄过来一堆沙石垫在货箱底下。这样一来,箱子破碎的那一面就被暂时抬离了水面,方便我确定刚才是否是错觉。
这次我直接将捆在边角的绳子拉开了一截,箱面上的缺口立马散开了大半,一股绿色的烟雾腾空而起。
我被吓了一跳,心说:“次旺难道也倒腾化学武器吗?”也不敢再上前,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拽起绳子,想将箱子捆回去。
这时就听见我身后一阵狂吼,我急忙回身一闪,只见丹增满脸死灰,拼命一样举着枪朝我砸来。
“你吃错药了啊?!”还好我反应快,手下不敢有丝毫怠慢,右手一挥,将火把挡在了面前。
可是,丹增竟好似浑然不知疼痛一般,一把扯了上来,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扣住我的手如同一把铁钳,“刷”地一下将我甩了出去。
我整个人朝后一仰,后背重重地磕在箱角上,原本就摔得四分五裂的箱子根本承受不住我的重量,眨眼的工夫,连人带货物都跌进了冰冷的河水里头。
丹增大吼一声:“不!”
然后,他立刻扑了上来。
我当时呛得满鼻子、满眼睛的水,心里郁闷极了,“老子好心帮你抢救落水的货物,你反倒偷袭我,早知道这样就把你这堆破箱子一把火烧了,省得事多。”
我一口凉水呛住了嗓子,差点当场溺毙。本以为丹增要落井下石当场办了我,不料,他竟好似没看见我一样,只一个劲地去捞那些碎木头。
我从水里爬出来,浑身湿了个透,火把早就熄灭了,岸上的人已经平息了马匹的骚乱,纷纷往我们这边跑来。
我咳了很久才将嗓子眼儿的河水吐了出来,也不知道那箱东西是不是有毒。我见丹增蹲在水中央,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全无方才的杀气,就走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
“老年痴呆又犯病了啊?你到底想干吗?”
丹增缓缓地回过头来,脸上的皮肤不知为何像癞蛤蟆一样鼓了起来。他双手垂在水中,握着一样东西,我凑近一看,差点叫出声来。
那是一只腐烂的断臂。
丹增直勾勾地盯着我,蹲在水中一动不动,他脸上的皮肤如同浸泡多时的尸体,又肿又烂。我上前一步要拉他,他却像发了疯一样的往后退去,嘴里不断地嘟囔:“我送,我送,我一定送......”
我怕他犯了失心疯,也顾不上那么多,连跨了两大步,将丹增牢牢地按住,朝岸上大叫:“丹增出事了,快来人帮忙。”
一直跟在丹增左右的那两个伙计原本在岸边观望,一听出事看,非但不上来帮忙,反而转身往林子里跑。次旺叔和洛桑二话不说朝我这边跑来,边跑边问怎么回事儿。
我看了看丹增,此刻既不喊也不闹,如同失去了心智一般,颓坐在水里。他手中握着的东西早就不见了,四下也没有灯,我怕他乱来,一直半扶半按着,也腾不出手去寻找落水的东西。
“丹增怎么烂了?”洛桑手中举着探照灯,他一看丹增的脸,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他结巴道,“不......不会是被人用了,药......”
他“药”字刚刚出口,次旺叔已经一掌呼在他脑门上:“别瞎说,先搀到岸上,让德阳拉姆瞧瞧。”
火光下,丹增的脸散发出青铜器一般的锈色,脸颊上肿了大片,个别地方破了洞,里头流出又稠又黏的腐汁。
我见洛桑并不愿意上来接人,就和次旺叔联手,一人一边,叉住了丹增的左右臂,将他拖上了河岸。
一出水就看见德阳拉姆挎着医药箱在岸边接应。她和强巴将丹增扶到铺设了防水布的临时“床位”上,任永海远远地跑来间我怎么回事儿。我指了一下丹增,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次旺运的货可能不干净。”
任永海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反问:“他走私?”
“具体的我也没看清,不过箱子里装的东西挺邪门。他那两个伙计呢,跑哪儿去了?”
“他们进林子了。”任永海指着我们身后密不透风的树林说,“我看他们满脸大汗,龇牙咧嘴的模样,还以为是拉肚子了呢!”
“这事没这么简单,我们得通知次旺叔,叫他留心。”
说完,我又回到岸边,次旺叔一听有人进了林子,神色大变。他大呼危险,两手一挥,洛桑和剩下两个养马人,立刻翻身上马,朝林子里追去。
我问他怎么回事儿。强巴黑着脸解释:“这片林子是黑云寨的外围要塞,一般人入夜之后是不准通行的。林子里到处都有暗哨,没接到寨里土司的通知,一旦发现有人......就直接射杀,喊都不用喊。”
“这还不是最糟的,”次旺叔凝神道,“我们刚才坏了渔灯,给寨子里带来了经济损失不谈,更破坏了我们马帮与黑云寨长久以来的友谊,那两个犊子要是再一闯,回头更不好解释,闹不好会......”
我没想到一入黑云寨地界就会平添如此多的忌讳,又想到那两个贸然闯进林子的伙计可能凶多吉少,当场急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强巴说:“要不我也追过去?”
“人越多越乱,洛桑他知道进退,要是追不上......那只能怪他们命短,我们断不能一错再错连夜闯寨。丫头,你瞧瞧丹增这是怎么弄的,其他人就在林子口扎营,一切等洛桑他们回来再说。”
德阳拉姆将丹增的衣领剥开,一股脓水夹杂着恶臭一下子涌了出来。原来他烂的不仅是脸,就连身上也开始发疮。
“你们都让开点,我要给他检查一下。”她一开口,围在丹增身边的人纷纷后退。
我问做身体检查,为什么不能有人在场。强巴快嘴答道:“才不是一般的体检呢,德阳拉姆要看看他身体里是不是有‘药’。”
我已经无数次听人提起过“药”,也知道这是当地居民对毒物的通称,只是不知道德阳拉姆要如何分辨丹增是否中了毒。
因为好奇,我特意选了一个比较刁钻的位置,透过人墙偷看德阳拉姆对丹增进行体检。德阳拉姆先是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一枚五角绿叶,然后放在口中嚼碎了,最后将碎叶糊在丹增的人中位置。
我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只好耐心等待,看她下一步的动作。德阳拉姆一直盘腿守在丹增身边,一丝不苟地盯着他的脸,那神情好像一眨眼就有什么宝贝要飞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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