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铎的目光却是落在送葬队伍之上,有些飘忽,直到目送送葬队伍出了府门,他才收回视线,平淡到近乎漠然地道了一句,“只是皮外伤,不必请大夫!”说罢,便是推开了景钦搀扶他的手,掉头往府里走去,身姿仍是挺拔似竹。
景尚书听着却是脸色都变了,血流了那么多,怎么能只是皮外伤呢?可这个孙儿一旦犟起来,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景尚书一时间又急又气,蓦地扭头就是往景钦瞪去。
景钦正在那儿不知所措呢,猝不及防对上景尚书锐利的眼神,险些惊得原地跳起,慌乱地咽了口口水道,“祖父安心,我……我这就去瞧瞧!”说罢,忙不迭跟着小跑而去。
景尚书望着兄弟二人的背影,良久,沉沉叹了一声。
那头,送葬队伍中,徐皎抱着赵夫人的灵位,跟着一步步迈开步子。
袁夫人说,赵夫人这辈子进了景府这么一个狼窝,这才有了悲惨的一生。可徐皎想着赵夫人临去前那最后一抹明媚的笑容,她定是不悔的。
手指轻轻摩挲着灵位,徐皎垂目想道,母亲临去前其实是欢喜的吧?
可以终结这悲惨的一生,与便宜爹在另一个世界相逢了。一定会有另一个世界的。
徐皎这样一个曾经坚定的无神论者早已随着自己的穿越,和经历的这些事而改变了想法。人说不及苦处,不问神佛,这一刻,她是真心希望天上有神佛,能听见她诚心的许愿,能允一双有情人忘川河畔重逢,携手共度奈何桥,求个来生两心相契,白头偕老。
其实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可或许是经过了这么些天,不管多么不愿意,她也只能接受赵夫人已经离开的事实,这才能想通这点,还远未到释然的地步,但至少已经不会再去下意识逃避这残忍的事实。
赵夫人是要和景恒合葬的,眼看着赵夫人的棺木被缓缓吊下墓穴,徐皎和赫连恕依着规矩,跪下身去,各自捧起一把土撒了下去,周边那些精壮汉子们一人一铲土往墓穴填去,将一新一旧两口棺椁一并掩埋。
生同衾,死同穴,也算得有情人最好的归宿了。
等到那土都夯实了,赫连恕与徐皎二人俯身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了身。
徐皎起身时却是晃了两晃,好在王菀与赫连恕一直都注意着她,连忙一左一右将她扶住,都是担忧地将她望着,她扯开一抹浅浅的笑朝着他们摇了摇头,然而那苍白的脸色却是半点儿说服力也没有。
赫连恕与王菀两人的眉都不约而同蹙了起来。
后续的修砌还需时,自有工匠负责,留下管事的人看着便是,主家与宾客无需一直留着。
便有人陆续前来告辞,因着是丧事,不过多是一句“节哀”,一个欠身施礼,回以一句“多谢”就可。
人走了一些,王菀一握徐皎冰凉的手,对赫连恕道,“赫连都督,你先带阿皎回吧!余下的事儿有本宫看着。”
徐皎却是摇了摇头,“我没事儿!”
她说没事儿,可她脸色却比之前更苍白了些。王菀和赫连恕两人根本就直接无视了她的话。
赫连恕看了她一眼,就是望向王菀道,“那多谢婉嫔娘娘了,微臣给娘娘留下些人手,一会儿护送娘娘回宫。”
王菀点了点头,“放心吧!赫连都督只管照看好阿皎便是。”
赫连恕点了个头,双手一抄,便是直接将徐皎抱了起来。
徐皎脚下一空,忙将手绕上他的颈子,他已经迈开了步子,徐皎转头从他肩膀上探头往后看去,王菀正笑容满面地朝着她挥手。
徐皎回过头,靠在赫连恕耳边轻声道,“快放我下来!”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到底有些过了。她已经瞧见好些人都在瞄他们了,神情各异,就是李熳几个看过来时,表情都有些奇怪。
赫连恕不过瞥了她一眼,却未曾放开她,亦是没有停下步子,径自大步走到了拴在树下的大黑马前,将她直接抱上了马背,他自己也跟着上了马,握着缰绳将她圈在了怀里。
那头,苏勒已经赶了过来。
赫连恕垂眼对他吩咐道,“我们先回府了。这里的事儿你盯着,另外,一会儿派些人将婉嫔娘娘安全地送回宫去!”
苏勒自然是抱拳应是,赫连恕便是一夹马腹,带着徐皎风驰电掣般急骋而去。
雨还在下,不知何时还起了风,风卷着雨丝扑面而来,今日他们俩都是一身孝服,没有披风遮挡,徐皎有些睁不开眼来,索性转头直接将脸埋进了他的胸口。
等到回了赫连府,赫连恕跃下马背,却是又如法炮制将她直接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打横抱着便直直往府里走去。
徐皎拍着赫连恕的手臂轻声道,“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没有瞧见这府里的下人们瞧他们的眼神多么奇怪?她一个当家主母,这样多不好?
赫连恕却还是只瞄了她一眼,便是置若罔闻,既不说话,也不放开,一直抱着她穿门过廊,直直走进了明月居。
一路上,居然都是一声不吭,走到软榻边,徐皎想着这下该把她放下了吧?谁知他自己坐了上去,将她直接放到了他的膝上,而后紧紧环抱住,自始至终都未曾松开过。
徐皎反倒被他这番举动弄得莫名,“怎么了?”
赫连恕的下颚抵在她肩上轻轻摩挲,一路未曾出声,这会儿开了口,嗓音却沙哑得厉害,“阿皎,你可怨我?”
徐皎微微一愕,还在怔然时,就听着他又道,“说到底,母亲是被我连累,还有,我本来安排了人在她身边保护,但却疏漏了府中,终究是我的疏忽,这才让她……”赫连恕说到这儿,喉间微微一哽。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表现得稳重冷漠,与他素日里没有半分不同,徐皎本也以为他替她扛起了不少事,样样安排得有条不紊,只是为了她而已,可直到此刻,她才陡然想起赫连恕之前与赵夫人之间的相处……
他自小没有母亲,赵夫人待他那样好,以他的心性又如何不在乎?又怎会不伤心?他对赵夫人的恭敬孝顺,原就不只是因为她而已。倒是她,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却全然忘了他。
徐皎一时间又愧又心疼,反手抚上他的脸颊,轻声道,“我为何要怨你,本也不是你的错。要说有错,我又何尝没有?我其实早觉得母亲有些异样,可居然没有察觉到她早就已经想起来了,这些时日,她该有多难过?而我,却一点儿也没有发现......”徐皎说着,眼里又是泛了泪光。
赫连恕见状忙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引你伤心的。母亲她若泉下有知,定然不会希望我们自责度日。”
“我知道。”徐皎点了点头,“从知道母亲早就已经想起来,却什么都未曾告诉我们时,我就知道了。其实我何尝不知母亲这半生过得凄苦,如今于她而言也是解脱,可我心里还是难受。她不该这样去的......我只是没有想到,昏君无道,居然为了疑心,便设了这般毒计。你说,是你连累了母亲,其实说到底,母亲不过是代我受过。或许,她从一开始遇到我,便是她的劫数吧。”
“不会的,母亲她很疼爱你,这我看得清楚,你的感受应该更是分明才对,所以,她定然不会后悔遇到你,她临终之时,已然万事明晰,可却仍然记挂着要将你托付于我,于你我而言,她是母亲,于母亲而言,你便是她的女儿。”赫连恕哑声道。
徐皎因着他这些话,这一年多来,与赵夫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竟是在脑海中浮光掠影一般一一浮现,想起了赵夫人对她的好,想起了赵夫人临去前最后一刻,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但动作与眼神已经表明了太多......反身扑进赫连恕怀里泣不成声。
除了赵夫人去的那一日,之后置办丧事的这几日,徐皎都是一副木然空洞的状态,再未哭过,如今能够哭出来......就好。赫连恕抱紧她,像哄孩子一般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仰起头来,眼角亦有一瞬的湿润。
良久,徐皎才缓住哭声,赫连恕将她从胸口推开一看,见她一双眼睛已是哭至红肿,长叹一声,便是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徐皎却是伸手揪住他的衣角,仰起头切切将他望着。小脸莹白,额头上还有一处红肿,一双哭得红彤彤的眼睛将他紧紧盯着,那模样可怜可爱,倒好似生怕被人抛弃的小动物一般,让赫连恕看一眼,就觉得心软成了一滩水。
他这个在外冷峻酷烈,杀人如麻的活阎王,对着她却自来都硬不起心肠。
“乖!我去打盆水来,给你洗脸,还有你额头上的伤也需要清理一下。”轻声说完,他垂眸望着徐皎,后者总算是迟疑着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角。
赫连恕转身往外走去,徐皎却是抱膝坐在软榻上,目光一直瞬也不瞬地凝望着门的方向,直到见着赫连恕端着水盆进来,眼中才又有了神采。
赫连恕端着水重新回到软榻边坐下,亲自绞了巾子给徐皎洗脸净手,动作起初有些生疏,却始终轻柔而细致。
将脸上的泪痕清洗干净,赫连恕的目光从徐皎额头上那一处红肿上掠过,转头将手与巾子一并浸在水里,绞巾子时,那些水从他指缝间落下去,坠落在盆中,激起阵阵水花,赫连恕望着那圈圈荡开的涟漪,终于是沉声问道,“那景钦呢,你可怨他?”
徐皎怔了怔,似是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她好像没有办法马上回答,垂下眼睛去想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二哥哥......其实一直待我很好。不管严氏做了什么,我并不想将他们混为一谈。这件事的起因看似在二哥哥,可万事的源头何尝不是那个昏君?即便曾经有怨,今日那一刺也该扯平了。”
“你知道?”赫连恕转过头,挑眉望向她,语调平平,并无多少惊讶。
“从我听说外间传闻着我母亲之死与严氏有关时,我便猜到了。若是想的话,以你和二哥哥的本事,要联手将这桩事压得密不透风也算不上难事,可你们却顺势将事情宣扬了出去。何况我不是傻子,这些时日我也想了许多,严氏即便当真恨我母亲入骨,可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过来了,眼下也没有突然起了杀心的理由。加之她杀了人也跟着神志不清,连她那侍婢芍药居然也是一样,即便查不到用毒的痕迹,也太巧了些,若说这当中没有蹊跷,谁会信?”
“所以,你早知道我和景睿深想做什么,今日才会当众唱了这么一出戏。”赫连恕望着她,幽深似海的双眸微微闪动着光亮。
徐皎点了点头,“那位不就是见不得咱们一家亲吗?那就当众决裂给他看好了。我这么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女子出面,自是比你们来得让他放心。”
赫连恕望着徐皎,嘴角轻掀,“我家阿皎果真聪明。”
徐皎能听出他这一句夸赞里的真心实意,可眼下的境况,她却当真生不出半点儿开心,“可有些事我还是没有想明白,这个局算不得高明,你和二哥哥的本事那位应该清楚得很,不可能瞒过你们,不让你们起半点儿疑心,他就不怕弄巧成拙吗?何况,为何会是母亲?如果真要让你和二哥哥彻底没有勾连的可能,将我这个联姻的纽带斩断,岂不来得更直接干脆吗?”
赫连恕嘴角轻抿,冷眸如霜,“他自是不怕被我们窥破,或者说生怕我们窥不破,这是对我们的警告,就是为了让我们看清楚,他才是握着生杀予夺之权的人,他要让谁死,谁都逃不过。”
徐皎想想,不由在心底冷笑,这倒确实是那昏君行事的风格。
“至于没有拿你开刀,自是因着他也害怕,若真动了你,景钦那头不说,我却说不得会再无所顾忌,那才是真正弄巧成拙。另外,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个福星伴星之名,他还指望着你替他镇住我这颗灾星,让我只做那把乖乖听话,且锐利的刀,任凭他驱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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