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哀家知道,你们都是遭了灾,哀家听说之后,也是心痛得紧,这才赶忙到了这弘法寺,诚心许愿,就是盼着各位,还有与各位一样的大魏子民都能早日度过劫难,否极泰来。”太后清了清喉咙,高声道,奈何她久病不愈,委实没有太多力气,那番话说到后头难免气弱。
太后略喘了口气,才又道,“你们的心情哀家能够理解,可是,你们万万不能因此就走了歪路。有什么难处,你们尽管与哀家讲,但凡哀家能够做到的,定会为你们解决。说到底,你们在此与哀家相遇,也是一场缘分,既是有缘,你们便给哀家一个面子,派个知事的人来与哀家心平气和地谈上一谈,哀家总要知道你们有什么难处,才能帮你们啊!”
这一番话说来情真意切,让那些本来群情激奋的流民略略冷静下来,有些人在底下小声讨论起来,情势稍稍和缓。
谁知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个声音又道,“大家伙儿不要听信她的,她这会儿说得好听,一会儿还不知道要怎么拿捏我们大家呢!朝廷是个什么面目,大家伙儿还没有看清吗?说什么拨了银款赈济灾民,可这银子却迟迟不到,给咱们吃的米粥清汤寡水,甚至有些粮食都是发霉的,这是将我们当成了牲口啊!”
“还有,眼下天气还热着尚好些,若等到天冷了,他们这些人倒是锦衣玉食,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
“再说了,她是太后,是皇帝老子的娘,咱们今日堵了她的门,要打要杀的,这可是大不敬之罪,是要杀头的。她岂能轻易饶过我们?”
四下里光线暗着,人又多,只听着这把嗓音甚是清亮地高声道,却是一时没有看清是谁在说话。
可这一番话后,如水入油锅,将原本渐渐平静下来的人群又是炸了开来。
“说得对啊!这会儿说得好听,不过是为了哄骗咱们罢了。咱们上的当还不多吗?断然不能再被骗了!”
“是啊!各位,这些贵人可是容不得咱们这些泥腿子冒犯的,既然横竖是个死字,咱们还不如与他们拼了。拿了皇帝老子的娘,再与他谈条件,到时他哪怕是为了面子,也会许给咱们真金白银。”
“是啊!说得对,与他们拼了!”
“拼了!”
这些人的情绪本就已经到了临界点,今日来这一趟,更已是存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如今被人点燃了引线,这火陡然就烧了起来。
人群激动起来,一时间,人群如潮涌,挥舞着锄头、铲子、木棍的,直直往禅院中攻去。
禁军们面色大变,“唰”的一声就拔出了手中兵刃。
“不可拔刀!”太后与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冷嗓异口同声道。
奈何,一切已是晚了!
当前的一个矮小的男人将自己的胳膊往一个禁军的刀刃上一撞,登时就划出了一条口子,他周围的流民立刻叫嚷起来,“血!杀人啦!官兵杀人啦!这些官兵是要将咱们打杀在此处啊,咱们与他们拼了!”
“拼了!”人群更是激动起来,如势不可挡的浪潮向禅院奔涌而去,眼看着就要挤破了禅院那道不太宽敞的院门。
董都尉带着禁军,一步步后退,护着脸色惨白的太后等人往内退去。可那些流民却是半点儿不知收敛,又纷纷逼了过来。
流民的人数是禁军的数十倍之多,这样下去,他们根本护不住太后。若太后果真落在流民手中,那就糟了。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射来一支利矢,擦着当先一个流民的耳廓,“笃”一声射入了近旁的院门门柱之上。
“杀人啦!”
流民中又有人暴出一声惊喊,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不远处腾空而起,如大鹏展翅一般,踩着几人肩膀,飞掠到人群之中。
“是赫连都督!”这头太后等人瞧清来人,都是面泛喜色。
来人果真是赫连恕,只见他单手如喙,疾伸而出,就是扣住当中一人的肩膀,明明是个高壮的男子,却被他犹如拎小鸡一般拎在手里,再几个纵身就到了禅院前,被“嘭”的一声扔在了禅院前的空地上,激起一阵烟尘。
周围的人连忙往边上避让,地上那人被摔得有些发蒙,好不容易甩了甩头,醒过神来,正要挣扎着起身,就见着一道黑影如兔起鹘落一般,在眼界里放大,紧接着,胸口一阵剧痛,竟被人一脚又踩回了地上,再动弹不得。
胸前的衣襟被“唰”的一声拉扯开来,露出一身健壮的肌肉,耳边就响起了一声冷嗓,赫连恕满带嘲意道,“倒是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健壮的流民,这脸手倒是抹黑了,怎么忘了将身上也抹一抹?倒是够干净的,还透着一股子胰子的香味儿,你这流民够讲究的啊!”
“胡说八道什么?少混淆视听!”地上那人被他踩得龇牙咧嘴,一个字吭不出,身后却又传来一道嗓音,一边说着,一边就是挥舞着手里的锄头上前来。
赫连恕仿若后脑勺上有眼睛,一只脚仍然牢牢踩住地上那人,却是一回头,手中腰刀劈出一道雪亮冷冽的刀光,那人不及靠近,就被直接砍倒,一霎血红喷溅而出,溅在赫连恕脸上和他胸口之上,那点点血的颜色衬着他一双乌沉沉,没有半点儿温度的眼睛,看上去,甚是骇人。
“还有谁敢上前来!来啊!”他声音没有提高一度,就那样一个人踩着地上那人的胸口,手里提着一把染着血光的腰刀,便是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就在他近前的那些流民都畏惧了,瑟缩着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这时,被他砍倒在地那人抽搐着动了动,却不等他真正动作,赶上来的苏勒就已经俯身,“卡擦”一声,甚是干净利落地卸了他的下巴,将从他嘴里搜出的一颗毒囊送到了赫连恕手中。
赫连恕一瞥他,苏勒会意,转而如法炮制地卸了赫连恕脚下踩着的那人下巴,也从他口里搜出了一颗一模一样的毒囊。
苏勒做这些事时并未背着人,这些众人都是看得清楚明白,当下面面相觑间,神色更多了些踌躇与惊疑。
赫连恕将那两颗毒囊在掌中抛了抛,眸子半挑,望向众人道,“你们都看清楚了,这两个人是不是真正的流民想必你们心里也有数了。我来之前已是给京畿大营传了讯,要不了一时三刻,重兵就会赶至。你们若是还不肯回头是岸,要被这两个人挑唆着一条道走到黑,那这个人……”
他紧提了一下手中腰刀,尚在滴血的刀尖直指着地上那人,乌沉沉的冷眸缓抬,只要与之对上,就能让人遍体生寒,他还偏一点点扫过去,让那些人都噤若寒蝉,才一字一顿道,“就是他的下场!”
那些流民显然被他唬住了,面面相觑间,尽是不安。有些手里的“武器”握不住了,有些脚下不稳地连着动了好几下,有些偷瞄赫连恕一眼,便又倏然垂下头去躲开,剑拔弩张之势已是缓解。
赫连恕冷冷看着众人,终于是将狠踏在那人胸口的脚收了回来,“给你们一刻钟考虑,是否要派个知事之人来与太后娘娘说说你们的难处,你们要抓紧时间,等到重兵赶至,你们怕就没有机会了。”话落,他转头将手里的兵刃递给苏勒,“守在这儿,若有人越界,杀无赦!”
苏勒及那些与赫连恕一道来的手下在禅院前筑起了一道防线,齐声应喝道,“是!”明明只有二十来人,却有一种金戈争鸣之势,让闻者胆颤。
赫连恕冷冷扫过那些已经开始两股战战的流民,转身大步迈进院门,到得太后跟前,这才拱手抱拳,道,“赫连恕救驾来迟,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忙虚扶一把,“不必多礼,快些请起!方才多亏你震住了场面,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臣不过是赶巧了,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手段,让太后娘娘和诸位受惊了,臣有罪!”说的自然是方才他行的血腥之事。
太后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赫连恕的言下之意,方才那一番话皆是震慑,他给对方考虑的那一刻钟,也是帮着己方拖延时间。他所谓的派人往京畿大营传讯,多半只是唬人之言,即便为真,这报训之人只怕也刚走不久,还需时间。
想到这儿,太后眼底精光一掠,忙道,“阿皎不知去了何处,长公主一直忧心得很,既是你来了那就太好了,陪着她去找找阿皎吧!”说着就给赫连恕使了个眼色,意思再明白不过,一会儿难保不会再起冲突,太后是让他先护着长公主离开。
“我不走!”赫连恕还没有应声,长公主就是促声道,太后转头看向她时,她轻轻摇了摇头。
太后叹息一声,往惠明公主那头一望,嘴角翕张,还不及说什么,赫连恕就恭声道,“请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安心,迎月郡主已是被臣安置妥当,安全无虞。”
长公主一听立时欢喜起来,“真的?”得了赫连恕的点头,她总算放下心来,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太后睐她一眼,略带嗔怪道,“跟你说了阿皎这孩子机灵得很,不会有事,这下放心了吧?”太后说着,目光又重新落在了惠明公主几人身上,“既然这样,赫连恕,你带着惠明公主她们几个一起去寻阿皎,这里的事儿有哀家和延平呢!”
“母后!我不会走的!”惠明公主语调温婉却又坚决地道,“眼下的情势说不好,我怎么可能丢下母后和姐姐先走?”惠明公主说到这儿,又是摇了摇头,“我不走!”
太后看着她,叹了一声,还不及说什么,边上赫连恕已是开口道,“太后娘娘,依臣看,惠明公主留在这儿才好!”
惠明公主因他这句话,眼睫微微一颤,惊抬双目望向他。
太后亦是因他这句话而微微蹙眉,狐疑地瞅向他。
赫连恕却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冷峻模样,不慌不忙拱手道,“依臣拙见,此时咱们任何人妄动,只怕都会让那些流民多想,倒还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太后听着,略一思忖,就是连连点头,“说得在理!”方才皱起的眉头悄悄舒展开来。
惠明公主的目光落在赫连恕面上,略略一停,又若无其事移开。
“太后娘娘!”正在这时,苏勒也进了院门来,先与太后等人行了礼,才拱手对赫连恕道,“都督,他们答应派两个人过来与太后娘娘说话!”
那些流民派了两个人过来,太后对他们倒算得礼遇,将人请了进去,与他们说话。
赫连恕没有留在里头,交代董都尉等人护好太后便是辞了出来。
走出门就瞧见立在庭中,仰头望着头顶一勾残月的长公主。赫连恕略作沉吟,终究还是走了过去,朝着长公主长揖到底。
长公主转头望着他,嘴角含笑,抬手让他免了礼,“你今日倒是来得巧!都说缉事卫和紫衣卫的耳目遍布整个大魏,手眼通天,本宫倒是又见识了一回!”
“长公主殿下谬赞了!卑职此回不过是仗着阿皎在,所以讨了回巧。阿皎之前数回遇险,卑职心中难安,所以在她身边安插了两个人手暗中护她,今日察觉出有些不对劲,这才传讯于卑职,否则,卑职怕也不能及时赶到。”
长公主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语调不咸不淡,信或没信却是瞧不出来。
长公主面上浮现两缕疑心,却并非针对赫连恕,“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问了话,却不等赫连恕应声,她就已经轻声喃道,“本宫听说外头世道不好,流民四起,可这里到底是天子脚下,未免太张狂了些,这后头到底有没有什么阴谋?”
赫连恕没有应声,抬起一双乌沉沉的眼,望向了不远处一棵花树后,那里站着一人,隔得不远,因为角度的问题,长公主瞧不见她,她却能看见长公主,只怕将长公主说的话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赫连恕的目光与她一触,便即收回,沉眉,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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