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菜园坝火车站出口处,方自归伸长脖子观察一群一群出站的乘客,老爸则站在方自归身后。
从站前广场向上望去,许多几层高的灰色楼房密密挨挨,不规则地叠加在一起,越叠越高,叠成一座楼的山。山腰上有一座新建成的白色建筑,在周围旧楼的衬托下显得别致而现代,像在灰色的楼房波涛中,一叶正在海风中唱歌的船帆。
方自归的脖子没有白白伸那么长,穿着白色T恤的莞尔一出现在出站口,方自归就大喊了一声:“果果!”
听到方自归的呼喊,莞尔也大叫了一声:“乡唔咛!”
背着双肩背包的莞尔笑盈盈地向方自归走去,一瞬间,方自归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终于等到她了。
莞尔一走到方自归跟前,训练有素的方自归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接过莞尔的包,背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我宁波的阿姨。”莞尔对方自归说。
方自归这才注意,莞尔身边,站着位胖乎乎的中年妇女。方自归赶紧向阿姨问好,然后向阿姨介绍自己老爸。
阿姨笑呵呵地问候父子俩:“你好,小方。你好啊,老方。”
四人简单一商量,决定先去方自归爷爷家附近的一家招待所。
去招待所的路上,阿姨打开了话匣子,方自归和老方都不怎么插得进嘴,让方自归第一次意识到,怪不得有一本书上说,倾听是一门艺术。从阿姨滔滔不绝的讲述中,方自归知道了莞尔为什么突然来重庆,连没打算知道的阿姨的乡镇企业家之路,也一并知道了。
原来阿姨在上海与莞尔父母谈生意上的事情时,谈到要去重庆、西安、洛阳等几处出差,被莞尔听到了。听到“重庆”两字,莞尔灵光一闪,便对父母说想参加社会实践,请求陪阿姨一起出差,向阿姨学学怎么谈生意,怎么讨债。莞尔父母想想阿姨确实可靠,就答应了。
“八一年,我先是养鸡养鸭,后来又种蘑菇。八九年,我办了村里第一个乡镇企业,把村里闲置劳动力利用起来了。”阿姨说起自己的企业家之路,兴致勃勃,“这个厂子,是果果爸妈和我合股搞的。果果爸是所里高工,在滤清器行业是技术权威,行业标准都是果果爸参与制定的,所以我是借着果果爸的旗号和研究所的名气在全国做业务。”
来重庆的火车上,莞尔才告诉阿姨,她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去重庆会男友。为了取得阿姨支持,莞尔详细交待了自己的恋爱经过,首先夸赞方自归善良,其次很有才华,阿姨便信以为真。见到方家父子后,阿姨要为侄女撑场面,同时显显自己业界女强人一路走来的英雄本色,这才一路上滔滔不绝。
好不容易回顾完了家族企业的历史沿革,阿姨自信地展望未来:“我们今年销售会超过两百万。”
恭维了一路的老方,赶紧负责任地继续恭维:“还是你们乡镇企业好,这么少人能做两百万产值。我们在国营企业工作了二十几年,还……还是你们效益好啊!”
老方险些说,还拿不到两百块一个月,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很坍台,便没说出口。
阿姨笑道:“接下来几天,我在重庆办事,果果白天可以和小方在一起,晚上回招待所住。等我办完事,我们一起去你们淄中住两天,然后再去西安。”
方自归心想,幸好家里刚置办了彩电,三大件齐备,勉强可以迎接莞尔和阿姨的考察了。
在招待所办理完入住,阿姨去办事,莞尔则跟方自归去爷爷家。
在爷爷家吃中饭,全是方自归奶奶的手艺,全是家常菜,却让莞尔吃得赞不绝口。吃完饭,方自归怀揣老爸才给的几十元活动经费,带莞尔去解放碑玩。
在去解放碑的公交车上,方自归对莞尔说:“想不到,你们家还是豪门啊。你怎么不早说?”
“告诉你干什么?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
“唉,我声明一下,我喜欢你,跟你们家是不是豪门没关系啊。但就算你们家是豪门,我也能接受。因为,我们家虽然不是豪门,但我是未来的豪门啊!”
“吹牛!”
两人逛了逛街,又看了场电影,再回到杨家坪时已是晚上八点。方自归带莞尔到江边的一个饭店吃饭,坐下来点菜,莞尔却说不饿。下午逛街时两人经过一条小吃街,方自归看到一个卖酥肉的摊子,推荐莞尔尝尝,莞尔吃过一块后大赞好吃。于是,方自归买了一大纸袋酥肉,两人边逛边吃,把酥肉吃个精光,这时就不饿了。
最后,方自归点了一份蚕豆、一份折耳根、一份伤心凉粉、两瓶冰啤。不一会儿,酒菜就全上齐了。
“为什么叫伤心凉粉?”莞尔问。
“好吃得想哭。”方自归道。
“真的吗?”
“你试试呗。”
莞尔夹了一筷子凉粉,方自归注意观察莞尔的表情,只见莞尔的表情从开始的疑惑,随着下巴的缓慢蠕动,突然就豁然开朗,阳光普照。
“好吃!”莞尔赞道。
方自归心想,她吃凉皮不行,没想到吃凉粉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莞尔吃着伤心凉粉,果然边吃边哭,但眼泪的产生是因为辣,不是因为伤心。
“我喜欢重庆。”莞尔一边用餐巾纸擦眼泪,一边继续战斗。
“诶诶,喝口啤酒。看把你给辣的。”方自归把酒杯端起来。
酒菜下去大半,前面端酒上菜的那个姑娘走过来了。姑娘手里端一杯啤酒,对方自归和莞尔说出来一段悦耳的重庆话:“帅哥美女,感谢你对我们店的支持,我敬你们一杯。然后……喝的是啤酒不好意思哈,感谢感谢!”
方自归笑道:“老板娘,我们就点了几样素菜,您还过来敬酒,多不好意思的。”
姑娘笑道:“你们点了多少无所谓,主要是你们到我们店来,我们就开心。感谢感谢!”
姑娘举杯和方自归的杯碰了一下,又去碰莞尔的杯。莞尔出于礼貌站起来,方自归也就站了起来。
姑娘笑着还是用重庆话说:“你们坐嘛,不要那么客气。我站着是因为我矮,哈哈,希望你们开心就好了。开心嘛,没关系,不用站起来,感谢感谢,以后经常来光顾就可以了。这是我堂妹的一个店,有时候我们过来帮帮忙,没什么事情,我们都在这里耍。”
然后,姑娘把杯中啤酒一饮而尽。
“谢谢。”方自归说。
“你们喝开心哈!”姑娘说,然后开开心心走了。
伤心凉粉吃完了,工作重心转移到蚕豆和折耳根上来。莞尔不喜欢折耳根,但是喜欢蚕豆。
“你看隔壁三个妹子。”方自归用筷子头悄悄指指旁边,小声说。
莞尔一看,只见隔壁坐着三个女生,每人面前一瓶啤酒,一个杯子。桌上几道菜,其中两个大碗通红通红。那三个女生边吃边聊,一杯一杯地干啤酒,正是巾帼不让须眉,吾善养吾浩然之正气。
“我从没见过女生这么喝酒的。”莞尔小声说。
“重庆人均啤酒消费量全国第二,仅次于哈尔滨。”方自归道。
莞尔摇摇头。
方自归问:“你在重庆逛了大半天,是不是感觉重庆人和上海人不一样?”
莞尔点点头,“是有一些。”
“其实区别还是挺大的。你看,我们下午在公交车上问路,那个重庆阿姨多热情。还有刚才过来敬酒的小妹,没点什么菜,她也过来敬酒。重庆人不排外,古道热肠的。另外重庆人还有一种我最喜欢的性格,”方自归改用重庆话铿锵有力地吐出来两个字,“耿直!”
“直来直去嘛。”
“不是直来直去这么简单,要了解重庆人,你要知道一句话。”方自归又改用不标准的重庆话道,“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不拉稀摆带?”
“就是说到做到。重庆人对‘信’和‘义’很看重。‘信’这个字……比如说,我答应了你,果果,你从上海来,我要到火车站来接你,哪怕我突然间碰到一个很大的困难,我都会想方设法出现在你面前,这就是不拉稀摆带。所以,只有一种情况下我不会出现。”
“什么情况?”
“就是在来火车站的路上,我过马路被汽车撞死了,那就没办法了。”
“呸呸呸,不准你胡说!”
方自归笑道:“打个比方嘛。还有‘义’这个字,比如说……我哥老会的兄弟,不管他职位大小,如果他挂了,我们每一个哥老会的会员,都有去孝敬他父母的责任和义务。而且他们还会成立一个基金,帮助这个家庭度过困难期。哥老会现在是没有了,但这种民风还在。你看你们上海人,讲义气的就不多。”
“我们讲规矩好伐。”
“是是是,你们讲规矩。”
“那你们重庆人,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呢?”
“我可以提供一个经济学上的解释。”
“切!又来了。”
“你先听听有没有道理。”
“好吧,你开始胡说吧。”
方自归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重庆人这个性格,是因为这个地方,穷山恶水,经济环境不好。如果说我对你不好,你肯定也对我不好,那么大家都越来越不好。这里需要人抱团,才能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生存的。既然集体比个人更能够降低生存成本,就应该形成一种有利于集体主义的文化。而这种文化下面,人与人之间就一定要守义守信。”
莞尔咀嚼嘴里的蚕豆,咀嚼重庆人不喜欢拉稀摆带的经济学解释。
方自归接着说:“当然,这种民风的形成,也有文化上的原因。”
“什么文化?”
“巴蔓子文化。”
“巴蛮子文化,一种野蛮的文化?”
“你看你胡说了是不是?还说我胡说。巴蔓子那个‘蔓’是‘蔓延’的‘蔓’,不是‘野蛮’的‘蛮’。巴蔓子是古巴国将军。”
“哦……”
“这样,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给你讲讲巴蔓子的故事。”
方自归很守时,晚上十点把莞尔送到了招待所。
第二天方自归也很守时,早上八点和老爸在招待所前台准时候旨。
莞尔和阿姨出来了,方自归马上发现,莞尔脸色不对。而阿姨还是满面春风地向自己和老爸走来。
“老方啊,这次真是太麻烦你们了。”阿姨笑道。
老方一听阿姨的口气,立即就知道情况有变。
阿姨滔滔不绝地开始说起来:“本来明天要去的那个工厂,厂长突然病了……西安那边,情况也有变化,需要我尽快过去处理……
此时老方已经猜到阿姨要表达怎样的思想情感了,可阿姨自己不停下来,不好意思打断他。老方脸上挂着快僵掉的微笑等了好几分钟,阿姨才终于说:“本来很想去你们淄中看一看,但是看来,这次是肯定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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