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绿皮火车,迎着温暖的南风“轰隆隆”地前进。看着窗外南粤大地的风光,方自归突然想到,自己好多年没坐过绿皮火车了。
天空半阴半晴,田野上,一片油菜花鲜艳夺目地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茂盛的绿色植物中间,一条小河像灰色的带子,弯弯曲曲地进入了一个村庄。
方自归正想象着那些少时伙伴现在的样子,少时伙伴凌进的手机就打过来了。手机渐渐普及了,在火车站接人就方便了很多。方自归告诉凌进,火车准点,预计五点四十分到达东莞站。
这天在机场的工地上办完了事,方自归就打发工程师们就近进了候机大厅,让他们登上了回上海的飞机,而自己则与游梓晖去广州火车站,登上了去东莞的火车。
火车到站,在东莞下车的旅客很多。方自归和游梓晖跟着出站的人流向外走,走着走着,方自归又接到了凌进的电话,就边走边和凌进聊。这时,走在前面的一个姑娘开始上台阶,吃力地把她的大行李箱往台阶上拖,游梓晖赶两步上去,二话不说帮姑娘拎起了箱子,然后一口气帮她拎到了平地上。
“谢谢你啊!”姑娘笑着说。
“没事啦。”游梓晖轻描淡写地摆摆手。
方自归一边对游梓晖竖了个大拇指,一边继续跟凌进讲电话:“没事啦,我们等几分钟好了。”
“我开一辆黑色的别克,车牌号粤SXXXXX,你看到我的车跟我招一下手。”凌进在手机里说,“十年没见面,我怕一下子认不出你咾。”
“耶,别克。”方自归用洋泾浜四川话笑道,“你娃超得可以耶!”
“嘿嘿,一般。那我们就不见不散。”
“好的,站前路百货公司门口的公交站。”
“出站后,要穿过站前路,在马路对面哈。”
“好的。”
方自归和游梓晖在公交站台上只等了一会儿,凌进的车就来了。方自归向凌进招手,透过挡风玻璃一看,凌进跟狗子一个趋势,也是一种通货膨胀的状态,而且比狗子膨胀得更厉害。狗子只是有了小肚子,脸并没太大变化,而凌进是脸蛋都圆了。
方自归钻进车里,坐在副驾位置。凌进笑道:“你依然英俊潇洒,我胖了。”
“你看上去,大老板味道了嘛。”方自归笑道。
“什么大老板,是缺乏锻炼,长胖了。”
凌进与方自归聊了几句,方自归给凌进介绍一下游梓晖,游梓晖道:“凌先生,听说——”
“别叫我先生,”凌进打断游梓晖,“叫我凌进。或者你愿意,叫我四哥也行,这边儿的兄弟都叫我四哥,哈哈。”
“凌进,听说东莞这边,小姐的服务特别好。你知不知道哪几个场子比较好?给我们推荐一下。”游梓晖问。
“你们对这个感兴趣啊?”凌进问。
“我这位台湾朋友,听他的台湾朋友说东莞小姐的服务宇宙第一,所以这次是慕名而来的。”方自归笑道。
“哈哈,那没问题。我们吃过晚饭以后,我带你们去个场子。”凌进笑道。
三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车子开到了一家饭店。凌进在饭店门口停好车,引方自归和游梓晖进了热热闹闹的饭店,三人正要走入一间包厢,包厢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凌进一把搂过包厢里出来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女人,对方自归道:“嘿,介绍一下,这是我婆娘,含香。”
方自归点头笑道:“嫂子你好。”
含香笑道:“这是自归吧?久仰久仰。你们先进去坐,我马上就来。”
三人进了包厢,只见桌上已经摆了四样凉菜,一瓶白酒。三人坐定,凌进把手一挥,对方自归道:“这家店是我开的。”
方自归叹道:“不错诶!这个店有多大面积?”
“四百多平,是我这些店里面最大的,是我的旗舰店。”
“啊,你开了几个店啊?”
“四个店。”
“你厉害,还连锁啊!”方自归对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凌进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位台湾朋友,我这是川菜馆,你能不能吃辣?”凌进问。
“可以吃辣,但不能太辣。”游梓晖道。
这时,含香端着一大盆水煮牛肉走进来,把菜放在桌上,坐了下来。游梓晖看着红通通的一大盆水煮牛肉有些两眼发直,凌进站起身道:“我通知厨房弄两个不太辣的。”说着走出了包厢。
“嫂子,你刚才说久仰。”方自归对含香道,“怎么凌进在你面前,对我进行过宣传啊?”
“有啊,给我说过你们一伙的故事,也说过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方自归好奇心上来了,“凌进怎么说的?”
“说那年你刚从陕西转学到他们学校,有个平时在学校里横得很的高中生,去做课间操的路上欺负你,结果被你这个初中生揍了一顿。”
“这个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方自归笑道。
“凌进说,那次他印象很深。凌进说,你跟他们那帮小混混一起玩,成绩还那么好,还考上了大学,他很佩服你的。”
“我也很佩服凌进啊,没想到他已经开了四家饭店了。”
含香笑道:“前些年,我们春节都在东莞做生意。这几年也不想拼那么凶了,每年春节我们都回重庆和淄中,看看他妈老汉,看看我妈老汉。今年春节我和凌进在淄中路过瓦窑坝街,你们家阳台不是正对着瓦窑坝街吗?凌进……”含香看了一眼走进包厢的凌进,“凌进就看到你妈在阳台上晾衣服,他第二天就去你们家拜年了。可惜你没有回来。”
方自归笑道:“听我妈说了。谢谢你们,还给我爸妈拜年,他们刚看到凌进都不记得凌进是谁,但是收到年货,他们还是挺高兴的,哈哈。”
凌进道:“初中的时候,我吃过你妈做的鱼,很好吃。”
方自归道:“我都不记得你在我家吃过鱼。”
凌进道:“去年春节,我路过瓦窑坝街,看见你家灯都没有亮,不像有人。还好今年你爸妈回来了,不是还跟你联系不上。”
方自归道:“前两年,我爸妈都跟着我在上海过年。今年是淄中社保局出了新规定,退休职工每年要回来验明一下正身,说是为了防止已经去世的退休职工的子女冒领养老金。为了这个事,我爸妈今年在上海刚过完春节就回去了一趟。”
含香道:“淄中太穷,所以卡得死。”
凌进笑道:“没有社保局新规定,看来我们兄弟今天还见不到嘞。”
方自归举起杯道:“这么多年了,今天兄弟相见,来,干了这杯浊酒!”
凌进也举起杯,“干!”
一杯酒下肚,方自归问:“对了,我们以前一起玩的小虎、老虎几个人,你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吗?”
“小虎在成都做保安,还是光棍。想帮他的,但是他不懂事,又吃不起苦,扶不起来。老虎要好些,在河南做工人。”
“怎么会到河南做工人?四川人不是都到沿海一带打工吗?”
“老虎原来在深圳打工,后来那个厂在河南建了一个分厂,说是他过去以后可以升组长,他就过去了。老虎结了婚,结婚以后比小虎懂事多了。老虎每年春节都回淄中,所以还见得到。”
“季凡呢?他怎么样?”
“季凡在非洲。他结婚以后,他丈人丈母嫌他穷,家里面老是吵架,他就离了婚,到非洲去找机会了。去非洲前,他来东莞我这里住了一个月。”
“所以淄中我们那帮一起玩的兄弟,现在竟然全都不在淄中了。”
“我们这帮兄弟,也就是你有文化。我们这帮没文化的,混得都不行,也就是我,杀出一条血路。”
方自归有些惊讶,“一条血路?”
凌进把自己的头转过来,给方自归看自己的后脑勺。凌进剃的是那种近似于光头的三毫米,方自归近距离观察凌进的后脑勺,才注意到凌进后脑上有两处伤疤,一个圆疤,一条长疤。
“真是杀出一条血路。”凌进转过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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