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黑未黑,张老三和周来宝就从朱大郎家出来了。
朱大郎点头哈腰的相送,脸上的笑谄媚得没法看:“三爷您放心,钱秀才要真被赵家暗害,我朱大贵就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了,替大伙儿伸张正义,我不畏艰险、义不容辞。”
“嗯!”张老三浑身的高高在上:“做好事再来卖嘴。”
“三爷放心,放一百个心。这样的机会,我朱老大……我老朱祖上冒了青烟才遇上了。”
朱大郎也曾是读书人,可惜不是那块料。他从十四就开始考秀才,考到三十了,还没考上。
家里人从怀揣期望渐渐绝望,家里贫寒又供不起他的笔墨纸砚。他便再不念了。
这些年,每每见着钱秀才免差徭,少交租,他就嫉妒得羞恼。辛亏钱秀才性格不好,在县衙当书办,不过月余就被遣回了家;教书也不行,区区两年就惹得夫子们怨言四起,只得回来种田。
要不然,看着钱秀才发迹,他得发疯。
现在,他不用嫉妒了。三爷的新主子答应给他秀才的功名,钱秀才已经被赵家害了,新明村往后就数他最风光、能耐。
况且张三爷还和他说好了,事成之后,不光新明村,周边村庄的盐都让他负责。他相当于张三爷手下的分销商。
卖盐啊!
光想想这两个字,他都能看见金银珠宝手牵着手,挤挤挨挨的往他家滚。
这样的好事,你说不是祖坟冒青烟,能遇到?遇到了,不豁出去紧忙抓紧,那得傻成什么模样?
张老三没再看的朱大郎,他才不管朱大郎在做什么美梦,他就没想过朱大郎能活着回来。
昨儿个新得的信,已经有二十多个村的村民,有不同程度的私盐中重度症状了。要牵扯这么多人命,又涉及到朝廷命官贩以权贪矿、倒卖私盐。
这样天大的丑闻,哪个敢放出风声?
不管府尹怎么判,朱大郎最后都只有个死字。
若不然,他们何苦非得将钱秀才逼到绝路?
想着这个,张老三暗悔:早知道新明村还有这么个傻货,用什么钱家?她家的女儿又不值钱,别说阴谋算计,就让他白白拿出来,只怕都行。
张老三摇了摇头,否定了先前的想法:要真那样,算计赵家的痕迹就太重了。只怕才刚开始,就要被赵家察觉出来。
要说稳妥,钱秀才去告发是最稳妥了。他奶奶的,讨死鬼!
从朱家出来,张老三和周来宝又在绕着路,在新明村外转了好几圈。等天黑透了,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才又悄悄摸进钱秀才家。
不敢赶车过来,张老三便拿头巾裹住钱秀才的头脸,命周来宝背着往赵家库房去。
周来宝脸都青了:他在赵家再不得志,也是管着二十多家粮油铺的大管事。多少人见了他都一脸巴结,尽是好话?
让他背死人,还从新明村背到西甲村去?
“磨蹭什么?你不背,让朱大郎来背?你弟弟的举人老爷,也让给朱大郎当?”
“三爷别生气,我这不是没背过,瘆得慌吗?”
他咯咯干笑了两声,弯下腰艰难的将钱秀才背起来,和张老三一起鬼鬼祟祟的朝西甲村走去。
夏天蚊虫多,赵家在西甲村的这个库房又在村外。府尹和属下分别躲在树林里,蚊子喂了不少,其外却半点动静都没等到。
即便如此,趴在草丛中的府尹依旧不敢动。那双眼睛黏在库房上,几乎都不敢眨。
开玩笑,这私盐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偷运进来,别说官帽,就连他全家老小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在府尹眼都快睁不动了的时候,有人来了。
到了库房门口,周来宝将钱秀才摔下来,掏出钥匙来开库房大门。张老三斜一眼黑漆漆的草丛,晦气的唾了一口道:“埋了吧,明晃晃扔进库房,太不合情理,惹人怀疑。埋浅点,官兵发现以后都不用别人引导,自己就会往咱们想要的方向猜。”
“是,还是三爷想得周到。在库房边发现钱秀才被掩埋的尸体,只能是钱秀才发现了赵家的秘密,被赵家的人杀害。”
周来宝去库房挑了挑,没找到能挖坑的工具,只得拿了个秤杆出来。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匀,然后便开始刨坑。
“嗯嗯,你是这个库房的大管事,内情你最是清楚,你出来作证最好不过。”
张老三看了眼周来宝身上的伤,眼中笑意明显:“为了护住钱秀才,你小命都快交待在这里了。要不是这样,你也不能站出来举报赵家贩私盐,是不是?”
“三爷这玩笑开得太大,我这可承受不起。”周来宝刨坑的动作一顿,起身怔愣的看着张老三:“咱们可是说好的,只配合打开库房让你们把私盐运进来,其外要怎样打官司,我一概不管。
今晚上办成事,我便要连夜回漳河老家探亲。明儿一早朱大郎击鼓告状,领府尹大人过来查。那都不关我的事。”
张老三按住他那秤杆的手,让他接着挖:“就是个玩笑。”周来宝就这样站着,直愣愣的看了张老三很久: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打着鼓,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
想一想,在赵家做事,到底坦荡。手里管着二十多家铺子,在京城也还算风光……
“就是个玩笑,你咋这样不识耍?”见周来宝还是不动,张老三推他一把道:“你信不过我,还能信不过太子?你赌上身家性命相帮,太子定然恩赏,绝不会将你往这要命的漩涡里拽。”
周来宝又看了张老三两眼,到底没能耐反抗,拿着秤杆好生刨坑。
他和张老三替换着来,直累得脱力,也才挖出半尺深的坑。实在刨不动了,张老三便将钱秀才往了坑里一扔,连土带草将将盖住了钱秀才上半身。
“就这样吧,真埋深了,我还怕官府发现不了。”
张老三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袖子擦着额上的汗,看着估摸着时辰道:“货也该来了,怎么还没动静?”
“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吧?”
“这可要命!”张老三坐不住了:“你在这里守着,我接出去看看。”
说着又警惕的检查了四周,府尹趴在不远处大气都不敢出。确定没有异常,他才往外走去:“你自己也注意点,一有不对,赶忙放信号弹知不知道?
“知道!”周来宝腿有些抖了:按先前的计划,永兴军早该将私盐运过来了。
不是真出事了吧?这样想着,他身上抖得厉害,筛糠一般:不行,得想法子活下去。这事要真弄不成,太子是皇帝的儿子,我们可狗屁不是。可太子得罪不得啊,要这怎么办才好?
他悔得直扇自己耳光,扇了有二三十下,终于有了主意:能和太子对抗,又能搭上线的只有秦王了。
对,找晚照苑去。将这惊天的消息告诉古权,也算立了大功了。对,还得想法子接近罗曼,那丫头小,好糊弄,在赵家又是红人。只要她肯去赵二爷跟前替他说话,只怕升掌柜都不在话下。
说做就做,等再看不到张老三影子,他便撒腿往晚照苑奔。
什么举人老爷、富甲一方。张老三用他跟用朱大郎一样,根本就是想用完就扔。
他必须在这之前找到人庇护。
赵家库房前又恢复了宁静,府尹却再也宁静不了:这哪里是查私盐?这分明就是太子在清缴秦王的势力。
盐和太子联系起来,又自然的想到了永兴军。要是永兴军还牵扯其中……
陛下让他查出真相,可这样的真相……
府尹又出了一身冷汗,他身上还担着督查军防的职。寻常在军中插不上嘴,真出了事责任却是不轻。
“你们好生盯着,王大,你跟我走一趟。”
府尹叮嘱一番,追着张老三的方向去了。
谁知道才追到新明村口,竟和摇着折扇闲逛的古权迎面撞上,躲都来不及躲。
“这么巧,府尹大人也来散步?”古权朝府尹作揖行礼,脸上神色幽深:“您怕是散不成了,我刚才从芦苇荡那边过来,看着有大事要发生。”
府尹嘴里苦,心头更苦:哪里是巧,你根本就是特意在这里捉我。
“那一起去看看?”
远远地,就看见芦苇荡那边冲突起来。一群穿着短打的壮汉堵着河里的船,七八条吃水很重的船上,精壮男子亮着武器,个个面带杀意。
“军爷息息怒啊,撞停你们的船也是意外嘛。怎么就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水鬼瞄着了古权,扯着嗓门喊他:“这不是古先生吗?你来给我们说和说和成吧。”
没等古权走近,水鬼就说起了事情经过:“天气热,我们哥儿几个出来凫水,没成想撞了他们的船。更不巧的是,我兄弟才得的一柄藏刀找不见了,都怀疑掉到了他们船上。
那刀也不金贵,就是难得,是兄弟的心头好。于是想着去他们船上看一看,找见了最好,找不到,也好死心。
可他们死活不让看,先说船上是赵家最金贵的货。又说是永兴军在执行军务,运送军资。古先生说说看,什么金贵的货不能看?哪个执行军务的和我们草莽穿一样?”
古权笑眯眯的看向府尹大人:“既是军务、军资便好说了。大人担着督查的职,最清楚近日有什么军资要往外运。”
府尹尴尬的笑:依附着姜家的永兴军,是他一个京兆府尹能督查的?
“别人不能看,府尹大人你肯定能上船看。”古权指着船上泛着寒光的刀面,对府尹大人道:“看完刀有没有掉到船上,大人也顺便看看船上的货。你来了这一趟,货可就是你查过的了,往后要出了问题,大人……”
光看着亮刀的男子,府尹便知道是军中将士没错了。普通武夫,不可能这样整齐划一,脸上也没有那样浓烈的煞气。
不用上船,他也猜到了:船上是私盐,还是太子爷的私盐!
在荆湖一事上,陛下才打压了秦王一系。这次,他想要的,到底是怎样的真相?
府尹又出了一脑门冷汗,他拿出自己的官印,要求上船查验货物。随后要怎样结案是一回事,现在不查却是宁外一回事。
“怕是不方便。”船上下来个将领模样的人,他没看府尹的官印,直接拦了路:“这里景色不错,大人既然来了,便留在这里好生赏景吧。”
话音落地的同时,利刃出鞘,直削府尹脑袋。古权应变快,手里折扇架住了对方的刀。扇子骨架是精铁所造,收拢便是把锋利短剑。
他将府尹护在身后,两方人马打成了一团。
只深夜押一趟货,永兴军在船上配的都是普通士兵。古权这边,却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虽说人少,却和永兴军僵持了下来,没让对方占到便宜。
可到底是寡不敌众,半个时辰之后,古权这边便显出劣势。府尹虽被古权护着,也不可避免面的多处受伤,他心里悲凉一片:得,他交代在这里,也惹不了太子的眼,一家老小的小命好歹是能保住了。
正哭笑不得,突然有金吾卫杀进来。
府尹往来人方向看去,便看到一身便装的秦王,陪着同样一身便装的皇帝,大步流星的朝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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