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宫坊市,却是在大江之中的一座沙洲之上。
钱晨沿江而上,拨开云雾,放眼望去两岸还残留着大水退去的痕迹。金陵渡口下,行至这一段水路,大雾突然弥漫,王龙象挥手分开迷雾,便看见江流也在此突然分开,露出一块犹如金台一般的巨岩。
巨岩犹如一座小岛一般,上面建筑楼台,江流冲击在其上,非但没有激起复杂的乱流,反而变得平和缓慢,不少商船缓缓停靠过去,船上传来卸货的号子,还有不少驾驱遁光而来的修士,缓缓向那金岩之上的玉阙落去。
此处本是大江水龙冲击之下残留的一块山根,因为本质特异,千万年来江水冲击不跨,渐渐便汇聚了许多水妖恶蛟在左近游弋。那时,江左八万里湖泽,蛟龙、水妖、巫蛮无数,后来玄门北下,大启南蛮,便有道门高人以无上神通扫荡了这里的水妖,布置禁制,镇压了这钉在水龙之上的楔子。
后来建康定都,世家衣冠南渡,道院也顺势南迁,此地原本的一座小坊市,便渐渐发展成了南方第一大坊。
只是这一小会功夫,钱晨便看见数十条商船停靠了上去,驶入金岩之下开凿的巨大洞穴之中。
这构成朝天宫坊市的山岩,在阳光下透着紫金之色,灵气内蕴,显然有些不凡。坊市的主体,却是在这奇岩之上开凿而成,除了八方玉阙,其他地方皆有禁制阻拦,这可不是武陵坊市那二流货色,在钱晨看来所布置的禁制阵法也颇有可看之处,借助大江之势成阵,甚至还在谢道韫所布置的拦江阵之上。
或者说昔日那拦江之阵,就是源于此阵悟出。
好在钱晨并非孤身一人,而是跟着王龙象来的,脚下踩着一架飞舟,也是王龙象拿出的法器。
这飞舟以海外地乳沉香木打造,通体带有异香,能清心静气祛除内魔。许多散修有幸得了一块料子,都要用来祭炼香炉、合药、乃至盘玩成念珠手串,修行之时捻在手心,爱不释手,还可以祛除内魔。据说很多世家作派壕奢,拿这种珍贵的木料磨成香粉,整日熏的满室皆是灵香,以利家中子弟修行,便可见这种木料的好处来。
王家能拿六百多方的料子,打造出一艘飞舟来,就是让那些小世家烧上八百年,也糟蹋不了那么多沉香木,其排场地位,可见一斑。
只比钱晨这种拿天一真水祭炼飞云兜的稍逊一筹……毕竟地乳沉香木,也只是在中土珍贵一些,海外出产之地,拿它建房子的也不是没有。而天一真水这等天材地宝,只是一滴便能化合出千亩湖水,乃是修炼水行功法和法术的修士求之不得的至宝。
地乳沉香木在海底地窍中地乳渗出之地,便有生长,千年成材,海外龙宫正是其最大的出产地,龙族在四海开辟了不知多少林场,就是为了给龙王龙太子们修建龙宫提供柱子用的。
如今贩卖到中土的,大多都是缺钱的龙子们,从自己建立宫阙的供给中偷偷克扣,卖给海商的。
钱晨若是出海遇着龙子龙孙,剑下缓一缓龙命,愿意跟它们交流,用一滴天一真水换它千方沉香木,那些龙族多半也是肯的。
所以说,中土靡费不过世家;世家之贵不过王谢;王谢之富远不如龙宫;而龙宫就是三清真传养的猪!
当这外表朴素,材质奢华的飞舟一靠近,那玉阙之中便有人迎了上来,打开了玉阙正门的禁制,其上五光流淌,仙音阵阵,将那飞舟接了进来,两旁角门的修士不断朝着飞舟张望,好奇是何人这么大排场。
钱晨负手站在船头,看着这一幕还有些惊讶,一时间还以为朝天宫坊市,也是王家的产业呢!
直到一个穿着道院制式道袍的修士一路小跑,从玉阙之下迎了上来,对着王龙象殷切道:“王师叔驾临,我等一时仓促,有失远迎。不知师叔有何交代,我这就去安排各铺的掌柜过来!”
他恭敬至极,姿态放得极低,拢着袖子,把自己的地位放得和王家的家奴一般,但听了他的称呼钱晨才恍然醒悟,他只记得王龙象是王家子弟,都忘了他还有道院弟子这一重身份了。毕竟道院在钱晨看来,就是正一道三山,但却忘了正一道三山只是领袖,除此之外还有各个仙门,秉持正一盟威宝箓,也算是道院的成员。
他和司倾城接触的多了,只把三山真传,算成元始道弟子、道院真传,完全忘了道院还有外门、内门两种弟子。
虽不入元始道真传,却也是正经的体制内人物。
“你是坊市执事?”王龙象对此习以为常,平静问道。
那执事有些激动,面红耳赤的低头道:“在下常兴,东海缯县常家子弟,因为在坊市中颇有功绩,被提拔为朝天宫迎客执事。四十年前在外门修行之时,曾有幸见过师叔一面,得授白虹剑法……”
“既然已是执事,便算是入了道院内门,我亦只是内门,你唤我一声师兄便可!”王龙象平和道。
常执事更是激动,他眼中完全是崇拜的看了王龙象一眼,流露出的惊喜目光,叫钱晨都不禁背脊发凉,眼看常兴一副三生有幸,虽死犹荣的神色,颤声道:“是,王师兄!”
“我陪友人来此,不用大张旗鼓,为李道友安排到朝天宫暂时住下便是!”王龙象把手拉着钱晨走下飞舟。
常兴微微抬头,想要看看王龙象视之为友的友人是何模样,待到他看清钱晨,才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英气逼人!果然龙不与蛇居,向他这般,就算走在王龙象身边,也是小辈姿态,而此人便是气度非常,不知是哪家仙门的真传?
钱晨注意到了常兴的眼神,这粉丝滤镜有点重啊!
他这种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也不过是手中不值一张三山符箓的破铁剑,怎么看都是落魄散修的打扮,怎么在这人眼里,都称得上不凡了呢?这样下去,他还怎么伪装了?
莫非此人还能看穿他身上流云飞袖幻化的粗布道袍?
常兴祭起一架云车,请王龙象和钱晨两人做到了车架上,才一催拉车的玉羊,这些白羊玉角而毛发如云丝,身上笼罩着浓重的水精之气,甚至还能感应到一丝丝雷机。比起武陵坊市拉车的低级异兽,朝天宫坊市待客的云车脚力,俨然已经并非血肉之类,而是灵气生发,一种奇异灵兽。
常兴见到钱晨在看那玉羊,笑着解释道:“李师兄未曾来过朝天宫?”
钱晨笑道:“正是第一次来,这些玉羊好似云精,不知是什么异兽?”
“师兄好眼力,这些雨工乃是江神牧云所化,昔年开江之战的时候,我道门前辈荡平此地水妖,与江神有所冲突。这镇江金屿本是一处水眼灵机所在,为江神的一处牧场,后来被我道院所占,江神也舍不下颜面来讨要,便任由这些雨工在此繁衍生息,作了我等的脚力。这些雨工每逢阴天暴雨之际,便会感应雷霆,滋生雷精之气,而若是天气晴朗,则洁白无瑕,其毛如云质,可以纺织天衣。”
“道院每十载下发的道人师袍,都是由朝天宫的雨工所产云气纺织而成,乃是中土赫赫有名的法衣。”
对于法衣外物,钱晨并不关心,但先前所说的开江之战,便不由他不吃惊了!
这大江之神可并非濡须河神这种货色,乃是位高权重的天庭一品神祇,中土两大水系之一的神主,地位堪比神君!论起来,道院天师都是小辈,乃是真正道君级别的人物。于如今的中土来说,已经是传说,近千年都未显露神迹了。
当然对于这等神祇来说,这千年说不定只是去天庭访个友的时间。
他豢养的羊群,难怪如此神异。
但是昔年那些道门前辈,连这样的人物都不卖面子,打下了人家牧羊之地,可见也不是什么小角色。此地的阵法禁制,若是这些人所留,也难怪有这等气象。
常兴介绍雨工之时,故意提起了天衣法袍,便是想等钱晨好奇追问之时,趁机卖个好。他们这些执事在道院之中没什么地位,但在这朝天宫手中却颇有点权力,既然是本地特产,他们也能弄一些到手里。只等着引起钱晨好奇,便可趁机赠送一件法袍,交好这位能和王龙象结交的师兄一二。
奈何钱晨心中全在想着当年开江之战的事情,对于雨工天衣,只浮起了一个闪念——“司师妹好像也送了我几件这般材质的道袍,我还以为是皇家的供奉呢!现在看来,应该是从陶天师那里刮来的油水……”
“可怜陶天师门下的弟子,道院发下来的道袍都被他贪给了女儿,果然是一代巨贪天师。剥削学徒劳动力的同时,还不忘吃空饷!”
“由此可见道院三山行政机构,身兼印钞、金融、教育、人事、财政大权之后,气焰可以如何猖狂!”
朝天宫坐落在金屿之中,乃是一座依着紫金屿岩开凿,比玄武湖畔太初宫还要威严华贵一些的宫阙。宫阙上的琉璃瓦泛着纯青色,画栋雕琢精细,飞檐展动,往来的修士皆是通法之辈,就连结丹真人也时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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