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词,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
其实很像民间跳大师那些人嘴里喋喋不休念的词儿,听着会不明觉厉,但其实就些漂亮和顺口的词儿,言之无物、空洞乏味,跟文采其实没啥关系。
只是“上有所好,下必附焉”,由于修道的缘故,嘉靖需要有质有量的青词,故而写得一手好青词成为了入阁的重要标准。
统计显示,,嘉靖十七年后,内阁十四位辅臣中,有九人是通过撰写青词起家的。如今大明的首辅严蒿和次辅徐阶都是青词顶尖高手,而内阁的另两位阁臣李本和张治亦是青词高手。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个重任如今竟然落在他们三个小小举人的肩上,成为证明自身清白的重要凭据。
林晧然当真是身心交瘁,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如今又得绞尽脑汁来写这种文章,分明就是在要他们的老命。
只是先前的大话已经说在前头,而这又是大明的首辅和次辅定下来的考核内容,他们如何能够推托?还要不要自由之身了?
这个笑脸虎!
林晧然凝目望向坐在上面的徐阶,这老货打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分明就是挖着坑等他们跳。如今他们敢出尔反尔,怕真要回去将牢房坐穿了。
直视着对方自然是不礼貌的行为,当徐阶抬头温和地抬头望来时,他亦是收起了眼中的狠厉劲,换上了恰到好处的凝重之色。
“呵呵……你们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只要用心地写,皇上定能看到你们的诚心,自然会给你们最公正的评判!”徐阶微微一笑,又是对三人鼓励道。
只是这话落到三人的耳中,又倒吸一口凉气,这青词竟然是要呈给皇帝看的,顿时压力山大。见惯严嵩、徐阶这种顶尖高手写的青词,他们的青词送上去,还不是被当废纸般丢掉?
“遵命!”
三人相视一眼,只能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其实亦没有其他的选择。
正要迈步走向那边的桌子,徐阶却突然叫住林晧然,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解元郎,我怎么觉得你有些面熟?哦,那日你到吴尚书家拜访,我恰好出府,好像是见过一面!”
林晧然的心情稍微转好,这长得帅果然不一样。那天不过是打个照面,结果这位大明的次辅就记住了他,自然要归功于这张漂亮的脸蛋。
只是他却多了几分警惕,微笑地拱手道:“阁老此言错矣,那日实是要拜见阁老你,只是阁老却被召入宫中,所以才未能如愿。”
“你莫不是消遣老夫,咱非亲非故,你因何拜会老夫,倒是你的恩师尹台跟吴山有旧交!”徐阶露着一副看破真相的表情,还微微地摇了摇头。
“阁老乃大明的股肱,吾辈学子的明师,那日是想去听你的教诲。只是后来误信谣传,以为是你主持会试,所以才不敢前去叨扰,还请见谅!”林晧然又是拱手,一副很是敬重的模样。
“原来如此,那日倒没想到你是来看望老夫,看来是老夫误会了,且去作词吧!”徐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朝他温和地挥了挥手,只是眼睛闪过一抹失落之色。
“遵命!”林晧然拱手,却是闻到了一股别样的味道。
在这一刻,他发现大明这个官场远没他想象中那般简单,想要在这里生存,怕不比当初在长林村时的处境容易多少。
只是刚刚躲过一支暗箭,却迎来了一支明枪。
由于天下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喜欢青词,都设法想通过青词讨好圣上,故而青词文体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文会上,亦有不少举人拿出青词进行卖弄,以期得到阁老或嘉靖的青睐。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写好这种马屁文章又是另一回事。更为要命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嘉靖的爱好,拍马屁拍几分才合适。
像有些女人,喜欢从拉小拇指开始,拉的时候还得保持一米远的距离,但有些女人第一次见面就买避孕套,一买还要买一打。
正是如此,三人面对着桌面上的白色宣纸,那纸张的颜色仿佛直接映射进了他们的脑海中,当真是空空如也。
让他们更痛苦的是,身体已经软弱无力,大脑在嗡嗡作响。先前为了写好文章已经耗尽体力和脑力,现在还要绞尽脑汁书写这种艰涩的青词,真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只是他们三人却是明白,这是一个难关。
虽然写不好青词,不一定被扣上舞弊的罪名,但恐怕还得塞回牢狱中。如今想要寻求自由,那就要咬着牙度过这个难关。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相互鼓励着,决定努力写下一篇尚能应付的青词。
呼……
林晧然才写下三十几个字,伸手扶着腰杆,发现这不高不低的桌子很坑人。不仅腿站着累,腰亦很是难受,整个人像是摇摇欲坠的危墙。
不行……虎妞!
林晧然的大脑嗡嗡作响,眼睛渐渐昏暗,但就在他要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突然闪过了一个小身影,突然想到那在家里盼着他回来的妹妹。
当想到虎妞的时候,他心里头涌起了一个强烈的信念。他不能够有事,不能够让虎妞孤苦无依,他还要继续为妹妹遮风挡雨,看着虎妞快乐成长。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林晧然咬紧牙关,为了保持字体漂亮,甚至还咬着一点舌尖,让痛楚来刺激他的潜能,当真是在与天在斗争着。
却不知道是虎妞给他带来了力量,还是舌尖的痛楚又激活了他一些潜能,觉得还能再坚持一会。
砰!
突然间,一个重物砸在桌面上,然后向着一面倒去。
林晧然扭头望去,却看到杨富田已经是支撑不住,如同一摊泥般摔倒。
砰!
杨富田摔的是宁江所在的方向,宁江想要伸手去接住杨富田,结果他的脚才迈出半步,整个人亦是失去重心,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很显然,二人的精力已经耗尽,不能再坚持下去了。
林晧然目睹着这一幕,再抬头望向大堂上的徐阶,却发现那人无动于衷地继续在审阅着试卷,突然很想发笑,眼睛瞬间红了。
犹豫了片刻,林晧然朝着那个方向拱手,忍着心里泛起的酸楚道:“徐阁老,我等三人放弃,送我们回牢房吧!”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叫人查查看,他们二个怎么回事!”徐阶仿佛才如梦初醒,对着堂下的书吏大声说道。
一名官员似乎是懂些医术,走上去查看,然后对着徐阶说道:“只是昏过去而已!”
“昏过去?不会真是作弊,所以被吓昏的吧?”另一个官员走过来,却是一副冷漠的神情。
林晧然的嘴巴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作罢,知道这些申辩的话没有半点意义。他们已经身陷一个迷局中,成为了某些人随意摆弄的棋子。
“言之过早矣,且看他们的青词写得如何!”徐阶却不同意那个结论,但似乎亦不全然反对。
他来到宁江的桌面,皱了皱眉头,走到杨富田的桌面,又摇了摇头,跟着林晧然对视了一眼,然后又漫不经心地扫向桌面上的宣纸,整个人仿佛彻底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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