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能不能……叫我一声……‘妈妈’呢？”
凉，半是犹豫半是认真地问道。
听到她这句话的瞬间，不知为何，我的鼻子总有种酸酸的感觉。
然后，我方才想起那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凉，这家伙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因为难产大出血的关系。
听说，在生产之前，凉的妈妈犯下了身为天师的禁忌。
由于从怀胎十月开始就一直心绪不宁，在最后临产前的几个小时，她冒险为了自己卜了一卦。可正如众所周知的那样，洞悉命数之理的人，是绝对不能为自己算卦的。而最后的卦象是什么，就连凉的父亲也不知道。总之，不晓得是触犯了禁忌泄露天机太多还是说原本就已经在劫难逃了，凉的母亲终是了解到“自己不可能支撑到最后”这个事实，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把一脚踏入阴曹地府的女儿给拉了回来。
在凉尚未睁开双眼目睹到这个世界时，她的母亲就已经离她而去了。
待到凉长大懂事，知道了母亲去世的来龙去脉以后，自责、愧疚、罪恶感就像是阴魂那样在她身边不断徘徊，久久不愿散去，这几座“大山”，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她最后才会选择离开那个承载着母亲记忆的家吧。
但是，纵然如此，我也绝不会说和她说，你这是在逃避现实。
人生苦短，又何必时时和自己过不去呢？摆明是一碰到就会痛得死去活来的“伤口”，又何必强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揭开覆盖在上面的“结痂”？
虽然不排除有人因为某种奇怪癖好的关系而感到乐此不疲，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都不见得会很好受吧。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把接下来的一切交给时间去解决好了。
当然，这样的做法只能缓解疼痛，而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就是了——
直到现在，她时不时还是会抱有“如果自己没有出生的话也许母亲就不会死掉”这样的悲观想法。
我父母依旧健在，身体听闻也很健康，就是因为一些原因不能见面，但他们若是安好的话，作为孩子的我也就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因此，我并不晓得失去双亲究竟是怎么样的感觉、什么样的滋味，自然也就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了。
所以说，在这方面我能为凉做的事情，极其有限——也就是尽量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妈妈”、“母亲”一类的词语，以免让她触词伤情。
现在倒好，在我都还没十成把握能在平常对话中不说有关“妈妈”的话题的情况下，凉就自顾自地往“枪口”上撞去。
要是想自虐，也不带这样的吧？
只是，等到我想要打断她的时候——
“妈妈！”
原本不该说的话，已经从小玉口里脱口而出了。
哎呀呀……这回可就麻烦了。
然而，实际情况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仅是愣住一会儿之后，凉便俯下身子紧紧地拥住了小玉的身体，非常开心地笑了，如释负重地笑了。
我明白，那一定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今天，恐怕是凉从小到大以来露出笑容最多的一天吧。
然后，热泪盈眶，止不住的泪水顺着脸颊姣好的曲线滑落在小玉的肩头。
“咦咦咦……为什么姐姐要哭呢？”
“诶……对呀……奇怪，为什么我在哭呢？”
一定，是因为太高兴了吧？
从来不曾体会到母爱的凉，今天总算是站在了与她母亲相同的位置上，感受着来自孩子的温暖。
即使从来没有机会喊一句妈妈，也不晓得这样的自己喊妈妈以后母亲会不会高兴，但如今，这一些都不再是令凉止步不前的问题了。
哪怕作为旁人的我，眼拙的我，也能看得出来——
凉，真的，非常开心。
凉，真的真的，非常开心。
被人喊“妈妈”，原来是这种感觉。与此同时，也就能感受到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和觉悟生下自己的。
自己的母亲临终前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但能肯定的是，最后的最后，她一定是在微笑。
纵然己身性命垂危，只要女儿能安然无恙的话，就什么都好。
因而，才能微笑。
发自内心的微笑。
仅是为女儿的平安出世而感到欣喜、安心。
就像现在的凉一样。
而我能做的，也仅仅是伸过手去，为她拭去眼角的眼泪——还有一直以来她独自一人所背负的那份异常沉重的“罪恶感”。
“好啦，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要你管哦……我之所以哭，一定是因为小玉……可爱得太过分了。”
骗人。
就算这样的谎言能骗过天下人，也绝对不可能骗得了我的——好说歹说，我也是和你住在同一屋檐下好几年的未婚夫啊。
不过，没什么所谓就对了。
倒不如说，正因为有小玉这个不速之客的忽然而至，才让凉从自我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如果这交给时间去解决的话，也许还要花上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凉终是止住了眼泪，恢复成先前母性大发的模样。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为什么这孩子就是这么可爱呢可爱得太犯规简直是作弊叫人想要犯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都已经可以若无其事做出了犯罪预告了吗？”
紧接着，一时间，凉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那样把握拳的一只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当然，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还是搂着小玉不愿意放手。
“咳咳……唔……嗯，刚才可能有点失态了……现在，我以罕井家最高人民委员会的名义宣布，今天罕井家全体人员外出购置小玉往后所需要的一切生活用品。”
那个，有谁能告诉我一下，这个“最高人民委员会”究竟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吗？
不禁偷瞥了一下日历，我才发现，今天原来是星期六。
就这样，因为这么一个临时的决定，大好的休息日被完完全全地浪费在了这种琐事身上。
想想看，还真是够惨绝人寰呜呼哀哉的。
“嗯？怎么一脸的不爽的表情……外出陪我逛街就有这么让你感到不爽吗？”
说到底，原来只是你自己想逛街而已啊……难道就不打算掩饰一下吗？
再说，如果不是因为你能在内衣店里能够呆上一两个小时出店门时依旧两手空空的话，我才不会这么讨厌和你上街呢。
所以说，陪女人逛街，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不……小的哪敢不爽……”
考虑到家里地位高低问题，我自觉还是乖乖闭嘴为妥。
看到我这么卑躬屈膝的样子，凉也就有了趾高气扬的资本了。
“好了，赶紧去换套衣服准备出门吧——孩子他爸。”
我没听错吧……凉叫我“孩子他爸”？
一时间，面部的毛细血管再度失控，我只感觉到有一股装上了红色犄角的热流在脸上以三倍马赫的速度横冲直撞。
特意抬起眼去看凉，她的两颊也似乎微微地泛起了红晕。
“怎、怎么了嘛……不、不可以这样叫你吗……很久之前，我就想这么叫叫看了……”
“也、也不是说不可以啦……”
仿佛被她的仓皇失措给感染到了那样，我也不禁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那就好。”
凉，笑靥如花。
拉着小玉的手，哼着明朗的小调，踏着轻快的步伐，打算三度拾级而上。
也就是在她登上第一级楼梯的那一瞬间——
毫无征兆的，如羽毛般，又如脱线的人偶那样失神地倾倒在了地上，失去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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