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冬来袭。
树丫被积雪压弯，偶尔会有一些声响，那是树丫终于不堪负重掉落在地，不少家户开始拿出扫帚一遍遍扫去门前雪。
天气虽寒，但过年的气氛逐渐火旺，不少店铺已经开始被应邀写珲春，办年货的人络绎不绝从大街穿过，人群不停息，车水马龙。
在这大街的终点处有一家店，过往的人们都有意无意地抬头望它一眼。它高耸盛气，装潢华丽，终年挂红，过年时更是红得夺目，不吸引人那可不行了啊。门匾高高悬挂在门面上方，用婉柔的笔风题上店的名字：“新欢阁”。
新欢啊，嗯，确实啊，一名书生路过此地，本打算想找个客栈落脚，不料客栈没找到，倒是让他遇到了这家新欢阁。他停步了许久，望着这座殿阁的摆设，里面的人出出入入多不胜数，啊说真的正到年末它的生意又旺了一倍。
“官人慢走，请务必下次再临光顾。”出门送客的男人貌似是掌柜的，咦，不对，男人……是男人啊，书生起了疑问，他知道的花楼只有女人，至于男人嘛——
“公子？”
书生被唤了几声，这声有点大他才反应了过来。唤他的正是那名掌柜，若否他向后拢起了一些头发，书生真会把他当成女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书生窘迫挠了挠头。还没等他发话，对方已经把他想问的都回答了：“新欢阁为花倌殿，只招男客。”之后看书生面无表情，于是好奇又问：“公子是否有意光顾？”书生的面无表情其实只是未能理解男人的话，但当被问完是否有意光顾后他想婉拒时，他视线不经意往屋里一扫，正见一名娈童与一名男子相拥而吻后才依依不舍地道别，瞬时，书生红了脸。他忙转头含糊说道：“不了……小生，多谢大人诚邀！”说罢他转身就逃，不料不出两步便被门前坎绊脚摔地，身上的书哗啦啦散落一地，路上的游人看了过来。
“公子无事？”掌柜的慌忙过来搀扶，但一触到他散落的秀发，书生更加紧张：“不不，小生，失礼了，大人请回！”可是他的手腕砸中了石角，淤青了一大片，摔重的地方正冒出鲜血。掌柜的不容分说将他拉进了屋里，书生踏进了人生的第一扇风花大门。
坐在房间里一动不敢动的书生只管紧张四处探望。不久，掌柜的进来了。他又立刻收起目光，待男人走近，坐到他身边。掌柜的把药箱放桌上，为书生卷起衣袖，仔细查看伤势。他的头发真是太长，总会一点点落到身前，书生目光不自觉顺着发丝沿上看。
他真是个极好看的男子，书生在心底悠然赞叹。五官称不上是女人的精致，也没有壮汉的浓眉凶煞，但能拼出一张身为男人少有的刚柔面孔。此刻他正埋头认真为自己探伤，一丝不苟，书生甚至在怀疑，这真是否这座新欢阁的风花人物？
“伤及手筋，幸好未触骨，在下先为公子清洗包扎，而后再让人出去为公子抓药敷伤，想必数日便能愈好。”说着便用巾布吸水沾湿，刚放上书生的伤口时，书生另一只手拦在了巾布下：“请稍等。”男人看着动作不明所以，书生继续说：“大人与在下未曾相识，在下也并无为大人有所功为，在下不明大人的热衷为何。”书生认认真真说完后，男人随意一笑：“不为别的，今天公子实为新欢阁受伤，在下只是尽甬者之责。公子放心，并无他因。”男人说的也确是实话，因为这座屋子手足无措的人不少，但像他这么失魂的还真是少遇。书生被半推半就得挪开了手，无妨，就这样吧。
当伤口包扎完毕后，书生方才想起，他们彼此连名谓都未知，于是冒昧问道：“在下姓于双字悯衡，不知大人能否一诉唤称？”
男人收好桌面，看着书生双眼：“扇斓。”
两人相对而站，于悯衡比扇斓高出了大半个头，肩膀也相对更宽广。实在与文质彬彬的书生不相搭。扇斓一笑：“就晚膳了，公子也一同留下开用如何？”于悯衡打算拒绝，但扇斓的话里有不容反对的魄力。想想，也好。
膳厅设在后院的屋子里，扇斓说也顺道参览下这个新欢阁吧。
新欢阁这种场所于悯衡第一次见，红楼他见得多，只是从未染指。他倒是有了兴趣要看看，这里面的人又是怎样的一个摸样。
绕过厢房，他们来到了习房，在那里的是刚入店的幼童学习礼数的课堂。并非习字交往之礼，而是学习成为一名出色的欢倌。正想问些事情，忽然习房传来尖叫，之后又迅速低下音去，但仍能听到疼心的呜咽。“要走这条路并不容易，这是他们必须要承受的煎熬。”扇斓平静解说。他非常清楚那所屋子的可怕，资深的训官会死死压制着挣扎的身体，在未经人事的身体上扎下根基，屈辱不说，年纪小小的孩童绝不能轻松适应得了。
“你呢？”走着，于悯衡突然一问。简单的两字不带敬语的，扇斓意外抬头看他。扇斓是聪明人，知道他问的是如何，却绕圈反问：“公子认为呢？”依然微笑，于悯衡无法烦躁，只好摇摇头：“悯衡多事了，请扇大人勿上心。”
“怎会。”
扇斓最后把他带进了欢雨殿。
“此殿为新欢阁里头牌欢倌迎客所用之厢房。”随后又戏弄一说：“扇斓为公子引见引见，如何？”本以为他会拒绝的，却听到他回答说：“那么有劳扇大人了。”
扇斓呆了呆，马上招客：“请进。”
真不愧为头牌所用，仅是装饰雕工上已经无法与其他厢殿比麋，可想能进到这里的客官会是如何富裕满贯的。进门后，扇斓便要榻上歇着的欢倌们立即下来应礼。
“公子好。”
于悯衡才放眼望去这些男倌，就惊讶至无法开口说话。他们看起来不过十五岁上下，但装扮上已然是与花街女性并无两样，只是女性的服装更为五彩鲜艳，而他们的是清素简单。
他们抬头望着他，眼里踊跃着好奇与兴奋。
不知是否余惊未定，男倌们的发文他并无回答，只在仔细打量这些孩子。扇斓在一旁看着他。终于，在尚久之后才轻拍他的肩膀：“公子，请回去用晚膳吧。”
餐桌上只有两人用餐。
“男倌因为有工作在身，进餐时间并不定时，所以平常都是扇斓一人就餐。今天能请公子赏脸一起，实在荣幸。粗茶淡饭，请公子莫怪。”
“扇大人多虑了。”
之后两人再无交谈，安静之余，似乎两人都各有所思。
夜深。
扇斓为于悯衡安排了厢房，并吩咐下人为他烧水洗浴。而后自己回到了房间，下人已经把热水盛好，衣物也备妥，放在澡桶边。见人准备把每天助眠的花瓣放入水中，他忽然阻止了：“今日清浴。”
下人出去了，他触触水温，又看看夜色，于是脱衣入浴。一层层的衣物被解下后，他步上木阶，扫眼四周，才慢慢浸于水中。闭眼，安静享受一天难得的安逸。
晌刻后，伺人进来，他脱水而出，下人连忙为他裹巾擦身。其中一近身伺童羞涩脸红，小心擦拭着他的背脊。完毕，他对那伺童说：“你已多日未休，明日你带上店里支出的车马费回乡看望，十天后回店，知道不知？”
伺童立即感激下跪：“小的知道，谢扇大人恩惠！”
扇斓，他拥有新欢阁所有权，建阁以来已过近十年。这十年历练风雨虽多但都平安度过。唯独……他头靠椅枕，对夜空发呆。唯独这一次，他终究不想它发生，但还是迎来了。
这夜他苦思冥想，终于在夜半疲倦上床安寝去了。
黑影飞过。避开了夜巡的衙差，它在一巷缝里停下。不久，另一黑衣人出现，先者取出怀中一张纸信交由与他，之后立即各奔东西，不作多时停留。
待黑影消失至街尾，一双明眸从屋角探视后收回，离去。
夜里的新欢阁夜中才停止欢雨，男倌们已精疲力尽，各自回房。不少经过于悯衡房前的男倌们都好生敬意：都此时了书生仍在埋头念书。一些已成人的欢倌羞愧低头走过，感觉自己并不能与此些圣洁之人并提。他真是书生，想必会在这风花楼住下是因为扇大人的邀请罢。
到了天晓之前，明亮的房间才熄灯。
翌日。新欢阁近午时才吉门大开。早已准备妥当的欢妓并无太多空闲，很快就迎来了他们这一天的客人。
于悯衡眼看这些年小的童倌被带入房间后直至夜晚再无出现，他心中无奈叹气。
此时，一辆马车在门外停下。于悯衡在一角百般无聊看着。又是哪个达官贵人来召欢的吧，他这么想着，不知，下来的官爷几步踏入新欢阁门口，冲里面四处张望后，他身边的下人就帮忙开口：“新欢阁主子扇斓扇大人请迎客，张员外指见。”
在场的人不敢出声立即走开，空出一片空位留给这位张员外。
于悯衡仔细盯看这位大人，他并非圆头肥肚一款，若不是沧桑的眼纹呈出来，他看起来不过一名高官位的中年男子。他看着不烦躁，但等待扇斓出现时的迫切眼神却不加掩饰。
下人又催促了一遍，扇斓才悠悠从厢房出来。他原是面无表情，但一见员外就挂上笑容：“张员外许久不来，扇斓以为员外不爱顾新欢阁呢。”说得暧昧，但于悯衡听着有点点不舒服之意。扇斓今天换了素衣，整装青绿，与他白晰的肤色搭得恰好。于悯衡稍稍皱眉。
员外不假思索迎上去，留下下人在外等候。扇斓被员外带入厢房时转身，一览眼前一片众人，目光并无停留于于悯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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